lundi 26 octobre 2009

分裂的意识

崔卫平 @ 2009-10-26 16:54

http://www.bullogger.com/blogs/cuiweiping/archives/345996.aspx

题记: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 正赶上老罗(跟着大家这么叫的)为曾轶可浴血奋战。我虽不知道曾轶可,但我知道老罗,他这个人通常是——立场是正确的,眼光是错误的。

当我在电脑上敲出这样的句子,心里想着的其实是老罗:“如果在一群人中出现了这样一个人,他会像一颗酵母一样,开始发酵,使每个人都恢复了他的自然的个性的一部分”。

还有比如狄德罗说他笔下的拉摩:“在他的堕落中是很有深意的”。我于是也想到,在老罗的“迷狂状态”中,也是很有深意的。

狄德罗因为具有自我奉献精神,才写出了《拉摩的侄儿》。老罗也是因为奉献精神,才选择了曾轶可。



分裂的意识



有一本小书,译成中文区区100来页,曾经在两对伟大的心灵之间传递、撞击,见证了他们的卓越眼光和友谊。这就是法国启蒙时代作家狄德罗(1713—1784年)的小说《拉摩的侄儿》。

该书几易其稿,但是作者生前并没有出版。一直到1804年,狄德罗逝世二十年之后,德国诗人、剧作家席勒(1759——1805,与歌德构成十八世纪德国文学的双子星座),对挚友歌德说自己手上有一份狄德罗的手稿。歌德闻后大喜,亲自将其译成德文。席勒在临终前不久还写信给歌德,念念不忘这本书的去处。

这本书于1805年在莱比锡面世时,人们大吃一惊。因为此时它的法文版并没有问世,人们甚至没有听说过它。该书第一版法文版出现于1821年,居然是根据德译本翻译过来的。该书中文译者之一陆元(重庆出版社)认为,这件事情可以摘取文学史上最鲁莽的奖项。

半个多世纪之后,1869年4月15日,流亡伦敦的马克思给恩格斯写信,声称在自己家中发现了两本《拉摩的侄儿》,要寄一本给恩格斯,并预言“这本无与伦比的作品必将给你新的享受。”恩格斯在没有看到书之前便回了信,表示首肯。后来恩格斯在《反杜林论》这本书中,将狄德罗的这本小说称之为“辩证法的杰作。”



狄德罗何许人也?先抄个近路——米兰·昆德拉是中国读者十分熟悉的,正是这位昆德拉将作古多年的法国作家再度带到人们面前:昆德拉有一则戏剧叫做《雅克和他的主人》(中文译本2003年,上海世纪出版集团),它有一个副标题是“一出向狄德罗致敬的三幕剧”,其故事取材于狄德罗的另一本小说《宿命论者雅克和他的主人》。昆德拉以他特有的强调语气念叨道:“我爱十八世纪。说实在的,我不怎么爱十八世纪,我爱的是狄德罗。说得更真挚些,我爱的是他的小说。”

但是一般文学史上并不十分突出狄德罗,人们认为他的贡献是在别的地方。他又被称之为“哲学家”。然而,哲学史的门槛更高,即使在通俗哲学讲义比如罗素的《西方哲学史》,对此人也未着一字。他也的确没有建树什么哲学体系。他的那些关于自然的无神论看法,在当时或许顶着很大压力,但是在今天看来,已经完全失去魅力。人们又说他是一位美学家、教育理论家,但是仍然举不出这方面的代表作。他的兴趣过于广泛,写作范围也过于散漫,其中包括一本《论盲人书简》、一本《生理学的基础》、一本《对自然的解释》和一本《论戏剧艺术》以及一本《论演员》。从这些书名,看不出此人的专业是什么。伏尔泰形容狄德罗是潘多菲勒(Pantophilus,意为多爱者),因为这家伙爱上了从科学到音乐、哲学、文学等几乎每一门学问。

而如果说“现代文化”同时还体现为一种“心智”,并需要推选出若干人来代表这种“心智”,那么我的第一票则投给这位狄德罗先生。他不仅是以他的著述,而是以他整个人的活动,包括与朋友的交往、谈话,他的行为方式、他的眼光和各种评判,深刻地搅动和影响了他的时代和社会。

尤其是在二十年内担任《百科全书》的主编。这套书旨在为正在到来的时代提供新的知识,开启民智。这项工作周围,集合了一大批当时最为杰出的头脑,史称“百科全书派”,这些人视迷信、成见、愚昧无知为人类的大敌。孟德斯鸠、伏尔泰为它写了文艺批评和历史方面的文章,卢梭写过音乐方面的条目,哲学家爱尔维修、霍尔巴哈都曾经为它撰稿。其矛头直指封建特权制度和天主教会,引起了统治阶级的恐慌,其间两度被下令停止。撰稿人中有被关进监狱,有被迫流亡,副主编达郎贝是一位数学家,压力之下他退出班子,由狄德罗一人担纲到底。更早时候,狄德罗也曾经被关押三个月。

《百科全书》可以归结为三条线索:科学,艺术和机械艺术,目的在于介绍每一门学科使用了什么方法,满足何种需要,还有许多插图。支配一切的是人类理性:理性有三种功能:记忆、推理、想象,这三者统领着历史、哲学和诗歌。历史方面有博物学、世俗史和宗教史;哲学方面有自然和人文科学;诗歌方面有宗教诗和世俗诗。如此等等,分门别类。与其说是繁琐,不如说是繁复。接着,工艺学比如针织业也登场了;体操这项活动,则穿过卫生学、医学、生物学及特殊物理学众多学科而得到肯定。有些分类是非常奇怪的,比如制锁业归记忆类,而驯鹰术则归并到理性中去。(参见《狄德罗传》)

狄德罗不仅是一位斗士,他还是一位享乐主义者(昆德拉也称自己是“一个陷入极端政治化世界中的享乐主义”)。如同热爱公平、正义与真理,他同样热爱美食、美酒和美女,热爱朋友及爱好在时尚咖啡馆高谈阔论。一则关于狄德罗的故事是这样的:他收到了朋友赠与的一件质地精良之睡袍,满心喜欢。但是当他穿着它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时,却发现自家的家具与之不配,家具风格粗俗,破烂不堪, 于是他开始一一更新它们,令它们赶得上睡袍的华贵。他为此也自感欠妥,于是写了一篇文章《与旧睡袍别离之后的烦恼》。近年美国一位经济学家在《过度消费的美国人》一书中,从这则故事中发展出一个概念“狄德罗效应”。

他还是一位慈爱的好父亲。为了女儿的嫁妆,想要卖掉自己的藏书。遥远的俄国女皇叶卡特琳娜得知后,以高价买下这批书,同时又委托狄德罗保管,这样作家两全其美。这批书连带狄德罗的手稿后来真的辗转至俄罗斯。《拉摩的侄儿》手稿得以传到了德国作家手中,应该是某位俄国大臣手抄出来的。



这是一本对话体小说。“我”(一个如同狄德罗的人),在咖啡馆里遇上了这个地方最不缺少的奇特人物——前音乐家、前家庭教师、现任流浪汉兼食客小拉摩即大音乐家拉摩的侄子。作者这样介绍他出场的:“他是高傲与卑鄙、才智与愚蠢的混合物。在他脑海里正当的和不正当的思想一定是奇异地混淆在一起”。“没有比他自己更不像他自己的了。有时候他憔悴,像到了末期的肺痨患者一样;你可以透过他的腮颊数得清他有几颗牙齿。到了下一个月,他会长得肥胖丰满,好像不曾离开过一位金融家的餐桌,或者被关在圣伯尔纳丁修道院里一样。” 最后一句话中带刺,顺便修理了狄德罗终身反对的目标——当时的天主教会。(《狄德罗哲学著作选》商务印书馆1983年。)

这种反讽悖谬、忽上忽下的用词及语气贯穿全篇,令人目不暇接又大快朵颐。谈话内容涉及改革、人民、理想、时代、法律、文明、未来、教育、制度、行业、富裕、德行、祖国、责任、自我认识、幻想与现实、真理与谎言、天才与邪恶、忠诚与背叛,理性与诚实、尊严与懦弱,幸福与悲惨,灵魂与腐烂等等。所有它们,迄今仍然为这个世界上那些优秀活跃的头脑念兹在兹。稍微集中一些的话题有关音乐,它并若隐若现地贯穿始终,有研究家认为小说的真正用意也许在这里,狄德罗本人的音乐才华在诸如此类的描写中得到了发挥。

音乐本来是小拉摩的本行,一旦话题回到这上面来,他就显得眉飞色舞,身体也情不自禁地晃动起来。“他把三十个曲子,意大利的、法兰西的,悲剧的、喜剧的,各种各样的,杂乱地混在一起,一忽儿唱着深沉的低音,他好象一直降落到地狱底下,一忽儿又高唱起来,用了假嗓,他好象把高空撕裂一样,一面还用步伐、姿态和手势来模仿着歌中的各种人物,依次地露出愤怒,温和,高傲,冷笑的表情;一忽儿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姑娘,他扮演出她的一切媚态;一忽儿成了一个教士,一个国王,一个暴君,他威胁着,命令着,发着雷霆;一忽儿他又是一个奴仆,百依百顺。他沉静,他悲恸,他叹息,他笑”。如此这般,小说里又像穿插着一个个微型哑剧,其风格更加扑朔迷离。

流浪汉音乐家拉摩出口成章,妙语连篇。既然伟大导师马克思、恩格斯的目光,也曾经从这样“乱七八糟”的句子上面掠过,我们也不妨跟着这个怪人走上一小程。你不能不佩服这家伙对于世事有着极为精明的洞察力:

——“在最细微的事情中,愚蠢是这样地来得普遍和这样地强有力,以致不大吵大闹起来就不能实行改革。”

——“没有什么比谎言对人民更有用,没有什么比真话更有害”。

——“我以为最完美的秩序就是需要我在里面的一个秩序,如果我不在里面,即令最完美的世界也是毫不足取的”。

——(某人)“由于长期地模仿勇敢的姿态,使他自己也受骗了。他这样长期地装模作样,以致自己都信以为真了”。乃至有一天他十分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懦夫,他会问你道:“谁告诉你的,你从哪里发现出来的,因为一分钟中之前他自己也不晓得啊。”

最令人称奇的,还是这个人对于自己的认识。他将能够想得起来的脏词都用到了自己身上,好像他本人正好就是个粪堆:“我是无知的,愚蠢的,疯狂的,不识羞耻的,懒惰的,像布尔高涅人所说的那样,是一个极端的无赖,一个骗子,一个贪食者。”

不知为什么,与他对话的哲学家“我”却对此击节赞赏:“多么好的颂词啊。”他回答道:“这个完全是真的。一个字也不能少,请你在这一点上不要争论。没有人比我更知道我自己;而且我还没有全说呢。”于是一有机会他就添油加醋:“我将是人们所曾见过的最蛮横无耻的流氓。”好在他用的是“将来时”,他现在还不“曾是”。他向哲学家公开叫板:“我叫做德行的东西你叫做邪恶,而我叫做邪恶的东西你却叫做德行。”

这么说吧——他不仅是一个卑鄙的人,而且他知道自己是卑鄙的,在衡量什么是卑鄙的标准上,他分享着这个社会其他人的标准;他不仅是一个“混混”,而且他知道自己正是这样一个混混,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他也用不着假扮成其他人:“拉摩应该保全他的本来面目:许多富有的强盗中间的一个快活的强盗;并不是满嘴道德的自夸者”。作者在不止一处感叹道:“这样的精明和这样的卑鄙在一起;这样正确的思想和这样的谬误交替着;这样邪恶的感情,这样极端的堕落却又是这样的坦白。”

他甚至知道自己正是目前这样(缺点不能再少而优点不能再多),才变得受人欢迎。人们需要他,离不开他,他创造了那样一种颠狂悖谬的氛围,剥除了人们套在头上的假面具,露出了他们的真面目。当他们面对恬不知耻的拉摩时,他们也在面对自己内心深处那些欲望冲动和种种不可思议的念头。“人们怎么能够对自己隐瞒呢?“他理直气壮地说。

因此,作者对他的立场始终欣赏大于谴责:“如果在一群人中出现了这样一个人,他会像一颗酵母一样,开始发酵,使每个人都恢复了他的自然的个性的一部分。他动摇着和鼓动着人们,他令人们对他表示赞许和斥责;他使真理显示出来,他使人认识谁是善良的人,他把恶棍的假面具揭穿了;这时候有知识的人才倾听他并且学会辨别人们。”



这有点像是“苦肉计”。为了让其他人们恢复原形,解除加在他们身上的符咒,他不惜将自己弄成一个颜面丢尽的丑角。难道这不需要有点贡献精神?

同样的情节出现在狄德罗另一本小说里,那就是《宿命论者雅克和他的主人》,这本小说才是昆德拉最喜欢的。昆德拉从中摘取了一个故事(更准确地说是“插曲”),成为自己戏剧的内核:受伤害的贵族女子对于情人侯爵的变心感到伤心绝望。她心生一计,深藏一名歌女兼妓女,将其打扮成刚刚从乡下来的纯朴女孩,并想法设法令侯爵爱上了对方,甚至结婚迎娶。事成之后,贵族女子才告诉前情人,他的娇美的新娘如此这般,令他蒙羞至极。

这不是一个因爱而恨复仇的故事,而是一个如何获得自我认识的故事。生性风流的侯爵甩了一个又一个女人,他自认为这是出于爱情,视为理所当然的,他的天性已经沉沦,只不过所谓“高贵的”出身让他看不到自己。在这方面,他与那位沦落风尘的女子实际上有一拼比。放在别的场合,侯爵不会认为自己与这样的女子有任何联系,他只会以一种高高在上和中伤的态度来对待她。

然而经过一系列精心策划之后,侯爵认同这个风尘女子,觉得自己与她很般配。精心策划出来的这位女子的假相,是侯爵对于自身想象的延伸。当假象剥去,他们二者也许确实十分般配。按照贵族女子的设计,风尘女子提供了侯爵本人的一个镜像,他应该从她身上认出自己:你原来就是这样,你实际上就是这样,别以为你是其他什么样子。为了让侯爵认识自己,费尽心机的贵族女子也需要有点贡献的精神。这个设计当然是狄德罗的,它是一件业余哲学家的作品。

前几年我看到中国的小资们,几乎人手一册这本昆德拉的《雅克和他的主人》,不知他们当中有多少识得个中真意?

同一个插曲早已便被法国电影大师布莱松(1901——1999)重新阐释过,即影片《布劳涅森林的女人们》。这部影片拍摄于1941年,正是纳粹德国侵略法国时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导演将故事变成了一则拯救之歌:侯爵真的爱上了风尘女子,女子在幸福中死去,报复没有得逞。布莱松说到底是一位天主教徒,不同于与天主教会作对的狄德罗那样辛辣、泼皮。个中区别,读者自己可以去辨别并找出答案。



怪人拉摩是确有其人?还是作家头脑中呼唤出来的?为什么小说对话中那些出人意表的言论,都出自这位小拉摩之口?他的那些粗野狂悖言论,在哲学家“我”面前占尽上风?是否这位大名鼎鼎的人仁人志士狄德罗先生还真的十分欣赏这个无耻之徒?

稍后的研究越来越倾向于有小拉摩这个人。他起先以音乐为生,后来还写诗,但是一文不名,沦落成“午饭时流浪骑士团”的创立者和“掌玺大臣”(狄德罗将此表述为“失败艺人的首领”和“一群食客的领袖”),狄德罗甚至还借过钱给他。他玩世不恭,但并不邪恶。可以肯定的是,在狄德罗与小拉摩之间,从来没有有过那样一些涉及方方面面的谈话。

狄德罗采用了这个人的一些生活影子,而精神内涵却是作家自己装进去的。 细细品味狄德罗的人生,会有许多有趣的发现。或许在他与拉摩之间,并不存在一道不能逾越的鸿沟。狄德罗这个人十分善良,但是他的头脑过于活跃和精力充沛,加之身材高大强壮能吃善饮,大自然的力量在他身上同样也很突出。他越追求优雅,他也就越显得有些粗鲁和粗俗。别人说要遵循的框架,对他来说总显得过于狭窄。

他又有着很强的道德心,因而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善良,或者善良到底。他此前写过一个剧本叫做《是好人,还是坏人?》,它有一个副标题为《或者名为,虚张声势的嘲弄者,或吃力不讨好者》,他自己甚至登台扮演其中的一个角色。他当然不是坏人,但是却“混杂着犬儒主义、非道德主义和奇异性的玩乐”,还有一种骗人上当的特殊爱好,经常玩笑开得过度。随着年龄的增加,他在恶作剧方面的癖好不仅没有减退,反而愈加严重了。(《狄德罗传》,安德烈·比利著,张本译,管震潮校,商务印书馆1984年)。

在小说中的两人对话中,有着许多关于“天才与邪恶”的讨论。唯有这一次哲学家“我”显得比拉摩略高明些。注意狄德罗所说的“天才”,并不是通常所说的别人不能及的“天赋才华”,而是能够具有预见性、走在时代前列的那种才能。一般人们通常会将他们看作是不受欢迎的,必欲除之而后快。这样的话不是拉摩能够说得出来,而更像是狄德罗这些人的自况:“那个使一种普遍流行的错误失去势力的,或者令大家接受一种伟大的真理的天才,永远是值得我们崇敬的人物。也许这位人物会成为偏见和法律的牺牲品”,成为人们眼中的邪恶分子:“天才是不可分割地与邪恶在一起的。”

就使得流行的“习惯语”威风扫地、颜面丢尽而言,狄德罗笔下的拉摩无疑正是这样的天才人物。如果说小拉摩是狄德罗的替身,多少有点过分。比较有把握的说法是,这是狄德罗经过长期自我观察和自我分析之后,根据某种合理的逻辑创作出来的,即发现人原来具有深刻的双面性或者多面性,人所蕴藏和释放的不止一种邪恶,比他们自己能够想象的还要多得多。这正是狄德罗的有意思和可贵之处:当他拿着镜子照出当时社会的丑陋、腐败,他也没有回避将镜子调过来,彻头彻尾照照自己。

某种逻辑并被发挥到极致。在这个意义上,运用狄德罗自己的话,我们可以说小拉摩是一个“虚张声势”的狄德罗。他做了狄德罗想做而不敢去做的事情,说了狄德罗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作家喜欢开别人的玩笑,这回则是开自己的玩笑,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因此,小说中哲学家“我”与“他”的对话,可以看作作家的自我对话。这是否可以解释狄德罗生前甚至没有与朋友谈起,他写了这样的一本书。他是在一种独自偷着乐的情况下写出它的。

为了让大家都认识自身,狄德罗也要具备同样的自我牺牲和贡献的精神。



还有一些不可忽略的细节:小说中不止一次出现了狄德罗本人的名字,还有提到他的那些百科全书同党们:伏尔泰、孟德斯鸠、达郎贝、毕封。谈及这些人时竟然毫无敬意,他们包括狄德罗本人也作为拉摩嘲笑的对象:
“你们这些人啊,你们相信有一种给所有人造出来的同样的幸福。这是多么奇怪的幻想呵!你们的那种幸福的前提是我们所没有的某种荒诞的心境,一种奇怪的气质,一种特殊的趣味。你们用德行的名义来粉饰这种奇癖;你们把它叫做哲学。可是德行和哲学,它们是为一切人造的吗?”

这回可是直接冲着这批称之为“启蒙主义者”来了。在另一处,他对哲学家说:“坦白地说,像你这样的一些梦想家的幸福,对于我是毫不合适的。”

这令人眼前一亮!

其一,狄德罗这位未来社会的设计者,他掌握了换一个角度看待自己的方式,这是一种高难度的动作,很少有人学会。他没有将自己看成高高在上的精英,从而忘掉了普通民众是怎么想的;他记住一般人可能会对自己工作产生的烦恼和讽刺。

其二,他允许对自己的理想有一种嘲讽的态度,他允许自己受打击并能够承受打击的。他既然嘲弄别人,也允许自己被嘲弄。而不是像他的反对者王权教会那样,容不得批评和争论;

其三,启蒙主义者原来并不像人们经常喜欢表述的,对于人类未来及人性仅仅拥有一种乐观主义的估计;至少在狄德罗这里,得不出这个结论。他对自己与自身工作的幽暗面知道得很!



狄德罗声称他的拉摩:“在他的堕落中有时是很有深意的。”一个业余哲学家的“深意”,需要另一个专业哲学家来发掘。这就是黑格尔。

马克思给恩格斯送书的同时,还用鹅毛笔抄送了一段黑格尔对于此书的评价:“意识到自身并表现出自身的意识的分裂状态,是对现有存在的尖刻嘲笑,同样也是对整体的纷繁交错状态和对自身的尖刻嘲笑;这同时也是这整个纷繁交错状态的尚可察觉的反响。”(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第284页)“自身意识的分裂状态”,既能够将自己“一分为二”地来看,看出自己原来是“一分为二”地组装而成。这段话便是本文标题的含义所在。

黑格尔还看出这种分裂的自我意识,是对于“现有存在”的批判。所谓“现有存在”以及“整体的纷繁交错状态”,说得那样诘屈聱牙,不就是指“当时的社会状况”嘛。只有专制而落后的社会,思想家们才需要用这样曲里拐弯的词汇来表述。黑格尔并认为这是某种“尚可察觉的反响”,这个应该是指当拉摩这种东西出现,离大规模的社会变革(法国大革命)便不远了。

黑格尔拿手的是他的历史辩证法。在他的名篇《精神现象学》中,他为狄德罗的这本小书花去不少篇幅。当然他对狄德罗本人也有误解,在他看来,狄德罗与拉摩格格不入,狄德罗扮演的是他称之为“诚实的”与“公正的”意识,而拉摩所代表“分裂的意识”,才是新精神的催动力。撇开对于狄德罗的不公正不谈,正是后一点,体现了黑格尔深刻的历史眼光。

除了“诚实的意识”与“公正的意识”,黑格尔还自作主张地发明了一大堆近似的用语,来代表拉摩的对立面:“天真的意识”、“高贵的意识”、“简单的意识”、“安静的意识”等等。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东西,那就是“教化的虚假性”。(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下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这种“虚假”体现在:它对任何真实情况(包括人性的真实情况)从来不感兴趣,任何真实从来不曾激发过其注意力,抱有这种看法的人看上去忠厚无欺和无私,但其实是最为自恋和胆怯的:他仅仅对于自身感兴趣,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是这样对待这个世界的,而不是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许多年前将我带到这本小书面前的北大已故教授陈琨的分析,在今天看来仍然鞭辟入里:“‘诚实的意识’对世界的认识不是以真实的情况为根据,而是以自己的愿望为根据。它不能真实地说明世界的复杂性,却总是因为自己具有善良的意识而心安理得,独立自足;它不能使自己所相信的公正和善良成为现实,却总是把世界解释成公正与善良的样子,用偶然得到的现成事例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和功绩。”(《西方现代派文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最后一句来自黑格尔这样的原话:“把高贵与善良的特定存在表述为一件个别的轶事”,即通过“偶然事件的偶然知识”来见证真理,这是没有说服力的。

“伪善必须揭露出来!”老黑格尔也有冲天一怒的时刻!按他的表述,伪善就是“不一致”:一是嘴上说的与这个世界不一致,二是嘴上说的与自己的行动不一致。其中奇怪的逻辑在于——恶或坏事不在世界本身,而在于那些说出世界及人性真相的人们。他们才是一种最大的恶。这样一种道德化的立场,是将世界原貌排除在外的做法,妨碍了人们趋近这个世界与自身的本来面貌。黑格尔认为向群众灌输这种“天真”和“简单”的意识是一种“愚弄”。“一般群众于是成了这种教士阶层欺骗的牺牲品,这种教士阶层,其所作所为,无非是要满足其妄想永远独霸见识的嫉妒心以及其他自私心,并且,它同时还与专制政体一起阴谋活动,狼狈为奸。”(《精神现象学》下卷,第82页)

按照黑格尔的历史观,拉摩式的“招供自身为恶”,则代表了历史(意识)发展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它向伪善发动进攻,令伪善“斯文扫地”,如此剥去旧世界的遮羞布,与其说是战斗(拉摩这样人永远与“战士”无缘),还不如说是为新世界的到来打扫战场。此其一。其二,知道伪善是一种恶,也知道自身是一种恶,都是一种超越于恶之上的体现,将恶视为恶,而不是视为正常,这本身就是道德立场的体现,而不是反道德和取消道德的。那种对于世界之恶及自身之恶采取一种无知无识的立场,一种浑然不觉的立场,难道不正是对恶的纵容包庇,从而是最大的恶吗?

恩格斯为什么说这本狄德罗小书是辩证法的体现,也基于黑格尔对于这本小书的辩证理解。恩格斯这样总结黑格尔的意思:“在黑格尔那里,恶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借以表现出来的学说。这里有双重的意思,一方面,每一种新的进步都必然表现为对某一种神圣事物的亵渎,表现为对陈旧的、日间衰微的,但为习惯所崇奉的秩序的叛逆;另一方面,自从阶级对立产生以来,正是恶劣的情欲——贪婪和权势成了历史发展的杠杆,关于这方面,例如封建制度和资产阶级的历史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持续不断的证明。” (《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

2009年10月14日

原载《经济观察报》2009年10月26日

dimanche 25 octobre 2009

“鸦片战争”是为鸦片而战争吗?

http://www.xysforum.org/xys/ebooks/others/history/modern/yapianzhanzheng.txt

原文未署名

   中国人习惯上把第一次中英战争称为“鸦片战争”,但实际上这场战事的起因绝对不是什么“ 英国为了倾销鸦片”。当时世界范围内吸食鸦片基本都是合法的(例如英美都是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才开始立法限制毒品),奇怪的是,这些不禁鸦片的国家反 倒没什么人吸鸦片,倒是中国这个禁烟的国家对鸦片一往情钟。一方面清朝有很多人是拿着高官厚禄却没什么正事干,平时除了黄赌自然就是毒(这就像某个人均 GDP不到三千美圆的穷逼国家却能在奢侈品消费领域独领风骚一样),而其它洋货要么是像钢琴一样玩不来,要么是像刀叉钟表睡衣之类不好玩。另一方面,乾隆 禁烟之后,各地官员反倒可以找鸦片商收保护费了,收了黑钱还不用纳税,为了抢这块肥肉,不仅没有执行乾隆的政策,还拼着老命的引进鸦片,导致鸦片在中国越 卖越红火。

  一开始,皇帝老爷们对禁烟这事儿都不是很认真,直到道光年间,各地农民起义不断,清朝的鸦片军被打得找不着北,发现枪杆子 不好使的道光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鸦片身上。其实道光也不想想怎么官兵抽鸦片农民就不抽的,当时的军队腐败不堪,平时也不好好训练,省下来的钱跑去吃喝玩 乐,等上级领导来检查时才装模作样的表演几个固定节目,所以后来清军和洋人打白刃战时人数占优还是输得一塌糊涂,到甲午海战时更是在装备领先的情况下被日 本打败。而皇帝为了构建和谐社会,对军队一直是好生供养,这就给他们提供了抽鸦片的所有条件:金钱和时间。这样的军队战斗力本来就跟农民差不多,抽了鸦片 就更没得玩了,这时道光才知道着急,发了狠要禁烟。但他哪里想得到那些本应帮他禁烟的人,既是鸦片的主要消费群体,又是鸦片走私的庇护者。对这些人来说, 军队没战斗力关我屁事,大清的江山关我屁事,又不是我的,是你皇帝老子一个人的,我趁着现在当官使劲捞就是了。

  这么一来,禁烟自然是 无从谈起,直到最后道光才物色到了一个真正肯禁烟的人——林则徐,和英国人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说来搞笑,林则徐到广州禁烟,本来当地官员是想拿银子打 发他回家的,谁知此人是真心办事,不吃这一套。今天我们说林则徐是民族英雄,其实当时官员们都当他是神经病,而且这种人真要放到今天的官场他还是要被当成 神经病,要不了三两回合就得被和谐。林则徐到广州后不久就要求洋商们交出所有鸦片,还发了份照会:听说英美两国天气干燥,土质干硬,夷人都是把肉磨成粉食 用,久而久之导致大便不通,只有中国的大黄和茶叶可解,皇上对你们有恩,你们也该配合我这个钦差的禁烟工作。我对你们这些外夷的伎俩再了解不过,所以别跟 我耍什么花招,其实我们老百姓都很讨厌你们了,你们再卖鸦片,难保他们不会弄死你们……

  这个大便不通还不是最离谱的,此前还有大臣建 议道光严惩吸食鸦片者,怎么个惩法呢?这个大臣说,他听说红毛们是把吸鸦片的人系在竹竿上,用大炮发射进海里……林则徐还有一点很有意思,动不动就绑架民 意威胁洋人,但其实言谈之中又经常流露出对民众的不屑,在他眼里,底层民众只有两种人:洋人的走狗与洋人的潜在走狗。可惜洋人对中国的了解程度,往往远胜 这些政府官员,鸦片战争爆发之前,英商安德森就建议英国政府:据我观察,中国的老百姓普遍讨厌清政府,等打进去时,我们不能伤害一般群众,而且应该张贴告 示,说这场战争不是针对他们的。后来英军也照作了,于是清廷又大骂洋人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

  林则徐的照会一来,洋人第一反应是又他妈 来要保护费了,正商量着该花多少钱摆平呢。其实当时洋人们是混得很悲惨的,清朝闭关锁国,重农轻商,本就看不起做生意的,又自封天朝上国,觉得自己天生就 不用跟外夷讲什么平等,所以指定只有广州十三行才能进行洋货买卖,而且还不是洋人卖,而是由中国人中转,洋人不能随意接触其他中国人,而且也不能随意在中 国走动,只能在圈定的范围内活动,换句话讲就是“外国人与狗不得外出”。清朝关税虽低,但那只是理论税,洋人在中国总免不了被横敲竹杠。而且那些贩卖洋货 的中国人必须靠贿赂换取外贸执照,这个钱当然要算在商品价格里,导致洋货价格像中国的房市一样一路走高,本来中国人就不感兴趣,这么一来就更卖不出去了。 所以说鸦片除了导致中国的白银外流,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职能,就是把民间的财产转移向了政府。

  在此之前洋商们一直都没遇到林则徐这款 的,一时摸不清对方的来意,打算先观察观察敌情,回复林则徐说要用七天时间商量商量。林则徐本来觉得自己在这些夷人面前是充满优越感的,完全应该说一不 二,想不到对方还要开什么委员会搞民主决议,一下把他给惹火了。林则徐查清英商颠地是“拖延战术”的主要智囊,立刻派人前去捉拿。后来差人去执行任务时耍 了个滑头,说是“召颠地入城”,但英国人还是不放心,要求林则徐承诺24小时内放颠地回来。大清可从来没什么拘留最长期限之类的说法,都是想关多久关多 久,所以林则徐一听,你这不是他娘的放屁吗,马上抓了两个买办(即汉奸)到英国人那里示威。这下英国人才明白事态严重了,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这时另一个主角——英国驻华商务总督义律——登场了。说来搞笑,此人作为鸦片战争引发者之一,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反鸦片者,他认为鸦片本身就是不道德的, 在一个明令禁止鸦片的国家内走私鸦片更是有辱英王的名誉。义律一听林则徐要动颠地,马上急了,匆匆跑到商馆去,谁知林则徐给他来了个有去无回,等义律一进 去就把商馆给封闭了,撤走所有的中国人,勒令中国人不得再与洋商接触,否则以汉奸论处,还来了个断水断粮。义律一看这架势,是要把人活活逼死,马上给林则 徐写了封信,大意是威胁说你再这样难保两国不会打仗。林则徐在下面加了批语:“天下万方,何处与天朝相提并论?‘两国’称谓,难道是指英国和美国说的?” 其实义律与林则徐交涉数次,基本处于鸡同鸭讲,双方都以武力威胁对方,但又都不惧怕对方的武力,只不过义律是嚣张但有底气,而林则徐根本是无知者无畏,所 以两个人都奇怪了,靠,他怎么就不怕我呢?其它内容基本上也是有听没懂,例如林则徐对这封信是这样回复的:先大谈因果报应学说,举了一些坏人突然暴毙的实 例,接着谈中国对英商的恩情,又讲到没有茶叶洋人就会大便不通而死的问题,另外民意沸腾,举国激昂,再不交出鸦片,小心吾皇天威降临……

   但总体而言,林则徐没直接进去把洋人杀掉,已经是非常客气了。至于他不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就是想展现泱泱大国的风范,表达天朝对这些外夷宽宏大量的姿 态。义律那边被断水断粮也受不了,再加上搞走私本就理亏,于是跟英商们商量能不能把鸦片全部上缴,这里他也耍了个滑头,说你们这些鸦片损失将由政府来处 理。英商一听乐坏了,这等于是把鸦片送给中国人,再从英国政府那里拿钱,当然是十二万分的乐意,当然他们也知道义律是在打官腔,他本身也没那么大的能量给 赔偿问题打包票,于是又集资给一个马上要回英国的商人,让他到议会去活动活动。理论上来说英商本来是一毛钱都拿不到的,在鸦片战争打响之前,英国政府的态 度一直是“你们走私你们活该”,大清爱咋咋地我们才不管你们的损失,连英国军舰都回复义律说不会保护违反他国法律的走私行为,但后来随着鸦片战争打响,情 势直转急下,也算这些鸦片贩子好运了。看到这里各位应该发现一点,其实英国之所以来侵略中国,跟虎门销烟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他们的政府本来没打算跟鸦片走 私扯上关系(当时英国政府也不了解英商的处境,对英商来说,鸦片贸易怎么看都不像是“走私”,因为来接头的不是政府官员,就是清朝水师)。战争的真正起因 其实是以下两件事:甘结与林维禧案。

  英商在义律的怂恿下,把所有的鸦片全部交了出来,林则徐也终于解除了对英商的包围。但禁烟的事却 还没有完。林则徐又要英商签订“甘结”,其实就是保证书一类的东西,内容是禁止“一切来人” 进行鸦片走私,否则一经发现,“货尽没官,人即正法”。这甘结的有趣之处是带有中国特色的连坐效应,他要英商不仅对自己的船负责,还要对别人的船负责,不 仅对英国人负责,还要对所有国家的人都负责。其实林则徐早在对付吸食者时就采用了“五户连环保”政策,但他不知道洋人是绝对不会答应这种要求的,不然万一 哪天船上有人夹带鸦片,弄不好自己小命也要玩完。林则徐觉得义律是这帮人的头头,要他代表所有洋商签字,义律告诉林则徐:我不能代表那些英商,就算英国国 王也代表不了他们。林则徐一听又怒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这不是存心忽悠我吗?但他还是很有风度的教育义律:你骗我说你自己不能代表也 就算了,但你说英国国王都不能代表,你这可是叛国啊,叛国大大的不好……

  又是鸡同鸭讲。义律死活不签,最后全体英商撤出虎门,到葡萄 牙人的地盘澳门交易去了。但林则徐连自己地盘以外的事也要管一管,命令义律要么回来甘结,要么从此滚出中国,义律却坚决不从,提出以下几点:清朝将无辜者 和走私者一起在商馆里拘禁七个星期之久;鸦片贸易受到中国官员的鼓励和保护,事实上他们所从事的贸易里,没有一项是像鸦片这样有“固定收费”的(言下之意 其它产品要交的苛捐杂费更多)。义律一是担心英商人身安全再受威胁,二是希望林则徐先检讨一下大清自己的错误,但他们还没注意到一点:林则徐对付过吸鸦片 的中国人,对付过提供鸦片的英国人,对付过卖鸦片的中国人,惟独没有对付那些保护鸦片走私的人,这就是清朝官场官官相互的微妙“潜规则”,英国人是无论如 何也不会理解的。林则徐又搬出民意恐吓义律:沿海民人,莫不视波涛如平地,倘一触动公愤,则人人踊跃思奋,虽欲阻之而不能矣……

  甘结 的事久拖不下,双方旧怨未平,新仇又起。当时几个英国水手醉酒后与中国人发生冲突,双方群殴,一名叫林维禧的同志不幸为国捐躯。事发后,英国水手立即花钱 私了,请家属封口,但两天后还是让义律得知此事,前来调查,先给受害人家属赔偿,再分别悬赏,请目击者指出致命一击是哪个水手造成的、是英国人先挑事还是 中国人先挑事。又过了两天林则徐也知道了(英国水手的钱真是白花了),二话不说,要义律立即交出凶手,杀人偿命。义律哪敢把人交出来啊,那时英国人判案还 得给被告个申诉的机会,而我国的衙门就是八个字:大刑伺候,从实招来,狗熊被打完都会承认自己是兔子,而且林则徐根本不在乎是谁杀了人,反正我死一个你也 得死一个,随便哪个都行,这一点对尚未查清真相的义律来说更是无法接受。当时英国已经采用陪审团制度,义律提出要设立一个英式衙门,请林则徐前来观摩,林 则徐一听愣了,你们这些外夷还有衙门?当下拒绝。后来义律自己把人给审了,五名水手分别监禁三个月至半年不等并处以罚金,义律还特别强调,这些人必须被关 押在英国而不是中国的监狱。

  义律当时的处境是很尴尬的,水手在中国杀人,本来应该接受中国的法律审判,但当时中英之间的文明程度实在 差距太大,到了不能为人接受的程度,这就好象今天中国人到哪个非洲国家打工,一不小心触犯了当地法律,结果被判用火烧死后由当地土人分而食之,中国人肯定 也受不了。当然中国政府肯定不管这事儿就是了,义律却表示绝不会让大英公民接受“野蛮肉刑”,拒不交出凶手。后来义律无奈之下想了个庸招,他骗林则徐说根 据《万国公法》,他是拥有“领事裁判权”的,这件事应该根据英国法律来判。谁知林则徐还真找自己的美国私人医生伯驾翻译了一下《万国公法》,虽说翻译出来 的内容是一个字也看不懂,但据伯驾所说,没有“领事裁判权”这一说。而中国第二次接触《万国公法》已经是二十多年后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讲林则徐是“开眼 看世界第一人”倒也不算错,可惜“第一人”也就是这么个“没有茶叶则大便不通”的水准。

  说到这个伯驾,虽说他是林则徐的医生,却从来 没有见过林则徐,因为林则徐不愿与外国人直接接触。好在他的毛病伯驾靠远程治疗也给解决了,伯驾在林则徐的病历上是这么写的:“从医学上看,这个病案没有 可以值得引起兴趣的地方。事实上,这位病人从来也没有见到过,但是我想,对于这样一位著名人物,他的行为是中英这样两个大国间破裂的近因。”后来伯驾想给 林则徐送三样礼物:一本地图册、一本地理书、一架地球仪,谁知林则徐要伯驾先填“请愿书”,意思是说给我送礼是你的荣幸,得先请愿,我答应了才行。伯驾一 气之下便没有再送,不然不知林则徐是否能真正的“开眼看世界”了。

  义律这招算是昏到极点了,他想利用中国人对国际法的无知来解决此 事,但就算“领事裁判权”真的存在,他眼中无知的中国人们又怎么可能遵守呢?更倒霉的是又遇到这个“开眼看世界第一人”,林则徐一听《万国公法》里没有什 么领事裁判权,一下火了,甘结的事还没搞完,你丫又忽悠我,看来对你们这些野蛮外夷是客气不得了。林则徐故伎重施,又来了个遣散华工、断水断粮,逼义律交 人,当然了,针对对象不仅是义律,而是所有英国商人。这种事情连续发生两回,义律是真的受不了了,内心早已动了杀机,但他还想着能和平解决此事最好。对于 甘结,义律先是提出可以具结,但只能“货尽没官”,绝不能“人即正法”,林则徐却一口否决,坚持要砍人。后来林则徐也玩了个花招,说要么这样,你不具结也 可以,但船要让我搜查一遍,看你还有没有鸦片。以林则徐的看法,是个人都该知道大清是怎么搞搜查的,义律应该不会笨到答应这种要求,具结只是签个字的问 题,相信义律还明白个中利害关系。但义律还偏偏不明白,说这个好,欢迎来搜。林则徐这下被搞郁闷了,琢磨着义律这红毛可能还不太了解大清国的基本国情,只 好亲自教育义律“大清式搜查”到底是怎么回事:首先我们效率比较低,需要花两百天才能完成搜查,到时你的货物也该发霉了;另外搜查过程中肯定会弄坏弄丢点 东西,大清可不负责任。但义律觉得钱的事小,甘结可是要人命的啊,于是老话一句:欢迎来搜。

  这可把林则徐气得不行。此时一票英国人也 快渴死了,双方都感觉道理说不通了,有武力解决问题的打算。义律去九龙寻找淡水,遭到当地官员“五六小时的延宕和令人发怒的拖辞推诿”,终于发出最后通 牒:再不给淡水,将击沉眼前一切中国船只!而当地官员根本没拿这些不知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野蛮人当回事,中英间的第一次冲突就这么开始了。我一直觉得,如 果仅仅因为义律不肯具结就将第一次中英战争称为“鸦片战争”来混淆视听的话,那称其为“淡水战争”应该也完全说得过去。后来各种小冲突又出现数次,水勇们 向林钦差汇报自己的“辉煌战果”,林则徐不疑有诈,发挥了我国“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的光荣传统,告诉道光我军“七战七捷”。其实你看当时的 战报是相当有意思的,里面文学创作的气息非常浓,读起来很像武侠小说。清朝士兵笔下的英国人从来不会留下尸体,不是滚落悬崖就是落水无法打捞,只看到水面 上漂浮着洋夷的帽子,而我们的兵器上则沾满血迹。一句话:战果丰厚,证据没有。而道光和林则徐这两个人已经被忽悠得快要高潮了。

  消息 传到英国后,议会进行了辩论,双方就出兵与否的问题争得不可开交,主要观点如下:中国人以优越人种、天朝上国自居,对英商横加侮辱,更屡次侵犯人权,以性 命相威胁,甚至两次危及没有进行鸦片走私的无辜英商,并影响到鸦片之外的贸易;中国的法律仿佛是专门为贪官勒索而设置的,既无法执行又荒谬野蛮透顶,而且 与中国进行贸易需要交纳比关税高得多的保护费。结论:对这样的野蛮民族,讲道理讲不通,只有先把它揍服帖了再说。271:262票,九票之差,战争打响, 蒋廷黻有一句话精辟总结了鸦片战争的实质:战争之前我们不给他们平等,战争之后他们不给我们平等。其实战争打响之前英国还是给过中国和平解决问题的机会, 派人坐船来送最后通牒,但中国守军看不懂船上挂的白旗子是什么意思,照面就打。之前中国水师曾挂着红旗子满地乱蹿,被英军误以为是来打架的,也是见面就 轰。我时常觉得,两国既然已经沟通不能到这种地步了,真的没什么比打一架更好了,就算这最后通牒送到了,双方的战争也不可能因此终止啊。

   林则徐在开战之前还给英国国王写了封信。其实本来是想给美国国王和英国国王各写一封的,后来一打听发现美国连个国王都没有,而英国的国王是个女人,这下 对两国更是鄙夷了。为了翻译这封信林则徐破天荒的见了几个外国水手,请他们代为翻译,水手看完信之后差点没笑喷出来:首先吹嘘大清皇帝有多牛B,统治了整 个天下,恩泽四方;然后夸奖英国女王一贯恭顺,仿佛在表扬一个藩属国的酋长;接着大谈中国对英国的恩惠,无非又是没有茶叶英国人就要大便不通而死;再来教 育女王因果报应学说,讲述坏人突然暴毙的实例;最后像命令下属一样让女王“接到此文之后,即将杜绝鸦片缘由速行移覆,切勿诿延”,否则“我天朝君临万国, 尽有不测神威”……

  后来的战事就不做细表了,反正清朝一路胜利胜利再胜利,前进前进再前进,突然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就失败了,至少在道 光眼里是这样。然后大家签条约,坐下来吃个饭,这事儿就算完了。至于那《南京条约》的内容,除了我们教科书上学的割香港、赔白银、开五口之外,还要求清朝 赦免一切在华关押的英国人,不得对那些和英军有接触的中国人(俗称汉奸)秋后算帐(看人家这人权工作搞的),关税必须是固定的并且明确的,不准再用法律规 定以外的项目敲诈勒索英商,允许英商在沿海五口居住,贸易不必再通过广州十三行之类机构中转。还有一条:双方政府来往,必须平等,清朝不能再用训孙子的口 气和英国人说话。到后来又通过《五口通商章程》获得了真正的领事裁判权,说到底,这些“不平等条约”的内容除了打开贸易壁垒、防止敲诈勒索之外,其实就是 为了防止前文所述的一切状况再次重演,割香港和领事裁判权这两个主意正是由义律提出的,目的就是要给英国人一个能安全居住的地方。

  顺 便一提,现代人讲割让香港是丧权辱国,但其实道光当时用的词叫“暂行赏借”,都被打成猪头了,他还时刻不忘天朝上国的威仪,所以我认为讲“割让”是对前清 先帝莫大的侮辱。而中国鸦片战争支出的战费比英国人还高三倍,这里面有多少钱是正儿八经花在战争上的还真没人能说得清。至于鸦片贸易问题,当时中方代表问 英国为什么你们本土不禁止栽种鸦片,为什么要拿鸦片来毒害中国,英国代表璞鼎查回答:

  “这(在英国禁种鸦片)是不合乎英国宪法的,这 是做不到的。即使英国政府用专制的权力禁止鸦片的种植,对中国亦毫无益处。中国人不将吸烟的习惯彻底扫除,这只能使鸦片的贸易从英国手中转到别国手中去。 事实上,鸦片问题应由你们自己负责,假使你们的人民是具有道德品质的,他们绝不会染此恶习;假如你们的官吏是廉洁守法的,鸦片便不会到你们国中来。所以在 我们的领土以内,鸦片种植的前途,主要的责任是在中国,因为几乎全印度所产的鸦片全销于中国,假设中国人不能革除吸食鸦片的恶习,假设中国政府的力量不能 禁止鸦片,那么中国人民也要设法得到鸦片,不管其法律如何。因之,若将鸦片的入口,使之合法化,使富户和官吏都可参加合作,这样便可将走私的方便大加限 制,下便人民,上裕国课,岂不甚好?”

  其实早在鸦片战争以前,大臣许乃济就提出:现在的情况已经发展到了哪怕英商不入港,中国人也会 争先恐后前去接货的地步,既然禁也禁不住,还不如将鸦片合法化算了。不仅要合法化还要引进本土种植,这样还可以阻止白银外流。确实,等大清牌鸦片生产出 来,再加上领先世界几十年的鸦片吸食和烟枪制造技术(这是大清国最可引以为豪的高科技,一如今日的金盾工程),那GDP是哗啦啦的涨啊。道光一听当下便有 点动心,但后来许乃济又加了一句话:吸鸦片的都是社会渣滓,这些人吸死也不足为惜。这句话一下得罪了好多不该得罪的人,再加上驰禁本身就是违反各地官员利 益的(不然他们怎么收保护费啊),道光又被林则徐那几“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刺中要害,后来许乃济便成了清朝道德堕落分子的总代表。

   璞鼎查又教育中方代表,英国强大的真正原因是“自由的制度和商业 ”,请中国也效仿。当时可不说“西方的制度不适合中国”,而是干脆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所以基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而且中方代表比较为难,不敢跟道光提鸦 片合法的事,于是提议:不如这样,以后我们关照你们的鸦片贸易,有我们罩着,合不合法都无所谓啦。璞鼎查不想搞中国特色,说英国政府不愿承担走私的不义之 名,中方代表一商量,最后说:鸦片就算合法,难保那些人不偷税漏税,如果英国政府能先代交500万两税款,我们可以代为跟大皇帝商量商量。璞鼎查一听愣住 了,你们自己缉私不力,还要英国政府帮你收税?开玩笑。璞鼎查发现这些人害怕跟道光提鸦片合法化的事,根本就说不通,干脆不再提鸦片的问题,后来鸦片贸易 就继续以走私形式存在了二十年。这无疑是给历史教科书一记最响亮的耳光。当然,“强行打开中国的门户”这个“罪名”倒是不假,不过我觉得这没什么值得悲伤 的,因为闭关锁国本就是件坏事,何况它也不是中国人民的民意,而是皇帝老爷一个人的旨意,皇帝自己悲伤就算了,老百姓跟着瞎起什么哄?

  另外,“鸦片战争”在英国不属于必修课范畴,所以虽然中国人很拿这个当回事,动不动就血泪控诉一番,但你要去问英国人,基本上都不知道鸦片战争是怎么一回事。你要说“第一次中英战争”对方就更惊讶了,什么,中国和英国还打过仗?……

   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中国其实完全没有意识到英国人的军队到底有多厉害,很多未参战者,包括皇帝老子,还觉得双方实力其实相差无几,只不过胜败乃兵家常 事而已(因为我们一直在胜利,是最后不知怎么搞突然一下就失败了),对民间就更不能讲朝廷惨亏了,因此,虽然英国人提出要“平等”,但在很多清廷官员和普 通百姓眼里,蛮夷依旧是蛮夷,这种态度便决定了之后还要有第二次鸦片战争。

  本来根据《南京条约》,洋人有权入五口定居,但由于鸦片战 争期间英国人和广州人打过架,后来广州人便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反入城斗争”,阻止英国人入城。当时的两广总督耆英表面跟英国人说这事我们一定处理,背地里 其实暗中怂恿乡勇,把这事儿一拖就拖了五年。这些英国人也是好耐心,当年义律才体验了五个小时的中国特色的政府办事效率就动武了,这些人居然能忍五年,但 到了1847年,终于忍无可忍,挥军攻陷虎门,准备武力入城。耆英是知道英国人的厉害的,一见对方动粗就怕了,急忙允诺英国人“目前条件还不具备,两年后 一定让你们入城”。英国人哪知道耆英马上就要调走了,中了对方的奸计,还真傻兮兮的等了两年,结果到1849年,英国人满心欢喜的来到广州,迎接他们的是 新任总督徐广缙和巡抚叶名琛,带着十万乡勇准备和英国人决一死战呢。英国人这时候才发现中国人说话就跟放屁似的,但当时也没准备打仗,于是掉脸就走了。洋 人这一走,广州举城欢腾。重大胜利啊!徐叶二人都轻而易举成了民族英雄,得道光封爵嘉奖。后来叶名琛想,这事儿既然能拖七年,再拖七十年也无妨,更总结出 对付洋人的“独门秘诀”,就是压根别搭理,对方提什么要求一律拒绝就行,这样问题就“解决”了,还能得皇帝褒奖,升官发财,因此“遇中外交涉事,略书数字 答之,或竟不答”。当然洋人也不会那么好欺负,其实心中积怨已深,一忍再忍,只等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

  到1854年,英国援引《中美 望厦条约》中关于十二年期满双方可协商修约的规定以及《中英虎门条约》中的“最惠国待遇”,也要求协商修改《中英南京条约》。其实英国的要求是完全没有道 理的,首先最惠国待遇根本不包括“修约”这一项,其次《虎门条约》到1855年才到修约之期,而英国人却说它是《南京条约》的粘附条约,所以时间要从《南 京条约》算起。这种问题只要大清援引几条国际法就可以打得英国人哑口无言打道回府了,偏偏大清闭关锁国又狂妄自大,举国上下竟无人懂法,而英国人想利用的 正是这种无知。美国发现中国人是真呆,马上也兴奋的说要修约,其实《望厦条约》要到1856年才能修约,但是美国人也说我有“最惠国待遇 ”,英国人能修我也要修。法国一看,我靠,还能这样玩啊!于是也要修约(《黄埔条约》)。但其实都是扯淡。

  顺便一提,美国人与法国人 的约可不是打来的,而是借英国人的光“吓”出来的。当时中方代表耆英在签《南京条约》时深刻体验了英国人的厉害,将同为白人的法国人和美国人都视为同一级 别的强悍国家,两国只需稍以武力恐吓之,耆英就只得老老实实的在条约上签字了。当时美国人对清朝那套天朝上国的作风已经是非常了解了,知道对中国这样无知 自大的国家只有用残酷的事实教育对方,你稍微讲点礼貌都会被当作是来朝贡的,所以美国代表顾盛收到的硬指令是假如中方不肯签约,那么一定要面见皇帝,而且 绝不下跪,不满足这条要求,兵戎相见。而耆英怕的正是这个,让一个美国人站着和皇帝说话,这还得了?对他来说要确保两件事,第一不能跌皇帝的面子,第二不 能再打仗,至于条约什么的爱签多少都无所谓了,爽快的就把《望厦条约》给签了。到后来法国人来中国时,带了八条军舰,此时耆英已有如惊弓之鸟,法国人还没 开口威胁呢,耆英就卖国了。反正一回生两回熟的,也不是头一回签,破罐子破摔了。说实话只要不是赔钱割地的条约,清朝都是很爽快的。

   当时法国人对中国也不是特别了解,还想拉拢中国人入伙呢,提出几条要求:第一互派公使,大家就算结盟了;第二给中国进贡天文学家,算是示好;第三让中国派 人去法国深造,学习造船和水战,对付谁呢?当然是对付英国人了,法国自称是“英国的老师”,只要中国肯跟着他们学,对付英国不成问题。耆英一听法国要往北 京派什么公使,当下拒绝,至于天文造船水战这些东西,我们很牛逼的,不需要你们来教。法国人一听傻了,靠这是怎么回事啊,天上砸馅饼都不要?于是面露狰 狞:给你三条路选,第一法国派公使进京见皇帝,第二法国给皇帝送一个天文学家,第三开放天主教,不然大家只好开打了。我怎么听都觉得还是选前两条比较好, 但耆英一听就蒙了,你这三条路都是要我的命啊!前两条他甚至都不敢跟皇帝讲。思前想后,见皇帝是肯定不行的,因为法国人不肯跪啊,那就只有跟皇上商量下开 放天主教的事了。后来耆英对道光连哄带骗带吓,终于交涉成功,洋教冬眠多年,总算又在中国复苏了。

  这边英美法还自作聪明的发着青天白 日大梦想欺负中国人不懂法,那边叶名琛又是“略书数字”,除了严禁三国公使入城以外,对三国公使的各项要求只有两种回答:要么拒绝,要么干脆不回答。当时 英国人对这个叶名琛的作风是非常了解的,知道跟此人讲理绝对讲不通,而且当时广州人民又忙着起义推翻清政府,想必叶名琛也没空搭理他们,于是三国公使一路 挥师北上,准备到上海一带寻找别的官员传达修约的请求。谁知这叶名琛可没闲着,这头拒绝了,那头就汇报了咸丰,寥寥数语,只说英国人要修约,请皇上放心, 此事为臣自能搞定,洋夷若来,叫他们来见我就行。当时满朝上下其实连“修约”是什么意思都搞不清楚,《望厦条约》里关于修约的内容早被他们忘得差不多了 (本来就也没记住),可见“丧权辱国”这种说法是严重失实的,至少对清廷是如此。叶名琛因是民族英雄,又平叛有功,咸丰对其充分信任,回复说“你办事我放 心”。

  这下糟了。三国公使跑到上海,会见了江苏巡抚吉尔杭阿。吉尔杭阿头脑还算清醒,当时正剿着长毛,知道三国公使暂时不能惹,也知 道叶名琛的德性,于是提议咸丰赶紧派个钦差同叶名琛一起处理此事,其实是想防止叶名琛独揽大权,刚愎自用,坏了大事。咸丰一听这话就不耐烦,把吉尔杭阿大 骂一顿,吉尔杭阿没办法,只好转告三国公使:老大叫你们找叶名琛处理此事。三国公使刚从那里过来,怎么可能再回去呢,于是继续北上,到了天津,离皇帝老子 也越来越近了。这回只出来两个副科级干部接待公使,一句话:修约我们管不了,老大请你们再去找叶名琛。这时三国公使终于体会到什么叫“踢皮球、打太极” 了,虽是愤懑,却又无计可施,修约至此又不了了之。三国此时已达成共识:对付中国,不动点武力是不行的。

  但列强们此时都处于师出无名 的状态,因为这次修约仅仅是“骗约”,所以他们都在等一个名正言顺的切入点。1856年,这回是真到《望厦条约》修约之期了,来的美国公使正是林则徐的洋 医生伯驾。伯驾联络英法公使一起去修约,但英国公使认为去了也白去,何况英国的“修约”性质本来就类似用棒棒糖诱拐无知儿童,真诱拐成功了反而落下话柄, 所以虽然他们很想痛揍中国一顿,但不打算利用修约问题大作文章。法国公使称没有收到政府指令,暂不行动。这回美国单独来修约,由于合乎法律,倒是理直气 壮,但美国始终绕不过叶名琛这道坎,而叶名琛仍是采用先前的两条秘诀:踢皮球加拒绝。这还真是前所未闻的外交手段,不过伯驾倒是没有调兵谴将跟大清大干一 场,他就像英国人当初放弃了入城一样,放弃了修约。伯驾跟当年一样敏锐,他知道中英上次因林则徐决裂,这次还得因叶名琛决裂,到时再坐收渔利也不迟。

   就在洋人们对大清的不满逐渐积累到顶峰时,亚罗号事件发生了。中学历史知识比较扎实的应该记得,我国教科书把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原因归结为亚罗号事件与马 神甫事件,对这两件事语焉不详且定性为“英法入侵中国的借口”。而香港的教科书归纳了四个原因,除了以上两件事,另外两件就是“入城问题”和“修约问题 ”。事实上,列强们正是由于“入城”和“修约”问题而积累了大量怨气,而亚罗号事件仅仅是怨气的爆发点而已,大陆的教科书却不能如香港一般客观,有意忽略 或淡化了前两件事,下三滥赖皮狗式的“反入城斗争”在教科书里更成了什么了不起的重大胜利和反帝斗争,和一百五十年前愚蠢清廷的想法别无二致。

   亚罗号事件的真相至今仍有争议。亚罗号为在香港注册的船只,叶名琛当时认为船上有一名海盗,将一船十二名中国人全部缉拿,并且扯掉了船上的英国国旗(争 议点就在这里,叶名琛坚称中方没有扯英国国旗,另外也有学者认为亚罗号的执照已过期,法律上不能再挂英国国旗,所以扯掉了也不算是对英国的侮辱,还有观点 认为船上并没有所谓海盗)。这件事本来可大可小甚至可无,但当时的英国海军上将包令和驻广州领事巴夏礼对“入城”这口恶气已经憋了快十年了,他们想要的就 是小题大作,不仅要求中方立刻释放船上的水手,还要向英方道歉。英方的要求其实相当无理,因为叶名琛缉拿的罪犯是中国人,按双方条约,领事裁判权是不起作 用的,而叶名琛非但没有抓住对方的把柄据理力争,反倒把人给放了(主要是太平天国运动势如破竹,咸丰下了命令,让叶名琛尽量不要再开战端,不然估计放人也 是没戏的),但是拒不道歉,总而言之,面子最要紧,其它可商量。

  叶名琛还没看出这回英国人就是来打架的,于是就为了这么一句道歉,广 州又被英军蹂躏了。真开打之后英国人倒也不提道歉这码事了,一句话:让我入城。这时叶名琛虽然兵败如山倒,但他一听,什么呀,原来英国人只是想入城啊!叶 名琛过去的经验使他深信一点:在入城问题上,英国人玩不出什么花样来,这次一定又是闹一闹就滚蛋了。这时他还认为英国人只是来吓唬他的,只要挺一挺就好 了,于是汇报咸丰说打了大胜仗,还干掉了英军的总司令,咸丰则批示说:干得好,不过也别把英国人逼急了,等他们来悔罪时给个台阶下就行了。当时曾有大臣秉 明实情,结果咸丰回复说这是英夷“造言耸听”,令该大臣“勿为所惑”。此后叶名琛派人去香港收集英国的情报,不过他犯了个大错:他自己对咸丰撒谎,手下又 怎么可能对他说实话呢?搜集回来的情报不是英国被俄罗斯痛揍,就是英国被印度痛揍,要么就是财政紧张、入不敷出、经济危机、失业狂潮、工人罢工,总而言之 一句话,英国日薄西山,即将完蛋。这下他更坚信英国人玩不出什么花样,干脆连战备都不做,还要士兵不要开炮还击,夷人“天黑就走”。直至英军破城,叶名琛 正好出去烧香,没给英国人逮到,英国人又兵力不足,暂时撤出广州,叶名琛更相信对方是来唬人的。就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叶名琛出乎意料的镇定,后世戏称其 为“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的“六不将军”,一直到他被英国人抓走为止。

  对于本国军舰在广州的行动,英国议会认为是“滥用武力 ”,投票要求英军撤军,结果强硬派的外相巴麦尊解散议会重新选举,并在大选中大胜,不然英国要是真的撤军了,叶名琛可又要成民族英雄了。后来由于此人一手 挑起第二次鸦片战争,咸丰对他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民族英雄一下又成了千古罪人,不可不说是讽刺。其实叶名琛“六不”倒也有原因,当时内战打得正 凶,军饷都发不出来,人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与其说叶名琛是真的相信英国“开几炮就走”,还不如说他是无奈之下,大搞自我催眠呢。

   姑且把时间轴往前拉一年,回到马神甫事件上。当时根据中外条约,洋人只能在通商五口活动,其它地区依然处于洋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状态,法国神父马赖同志却 闯入广西传教(教科书上说此人是无恶不作,广西是“依法处理”,于史毫无根据,纯属胡扯),结果被就地正法。按双方条约,发生此类事件,应先将人送至附近 领馆,再作处理,绝不可上刑,更不能杀头了。法国这回是理直气状的要找中国讨个说法,要求的仅仅是赔款和道歉,偏偏两广总督又是叶名琛,两个字:拒绝,结 果马神甫事件又成了悬案。

  美国要求修约,英国要求入城,法国要求赔偿道歉,全都卡在了叶名琛这个硬角头上,统统成了悬案,所有的不满 在1856年完全爆发了。不过美国虽然很想揍中国一顿,但当时黑奴问题闹得正凶,而且第一次鸦片战争又得了甜头,你们上去打,我负责事后出来吓人就行了, 于是不肯发兵。法国其实也想再沾一次英国的光,但一个国民被杀又得不到说法,再不出兵就说不过去了,只好跟着英国一起上。而俄罗斯对中国眼馋已久,此时也 跳出来兴风作浪,准备坐收渔利。于是乎,一支英法联军,承载着英美法俄这四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的野望,向着广州进发了。

  广州瞬间破城,叶名琛被捉走。咸丰收到奏折,顿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我们一直胜利胜利再胜利,突然就破城了?于是批阅道:览奏实深诧异!

   英国跟中国打交道,累积了不少经验,其中一条就是:你就是捣翻中国的半壁江山,大皇帝也不会在乎的,必须直接捣他的家门。这时距第一次鸦片战争已近二十 年,天朝诸臣早就忘了洋人打仗到底是什么样的了,结果等号称最强的大沽炮台惨遭秒杀,咸丰还在那里莫名惊诧。怎么办,签约呗,签完约吃饭,这回清廷还觉着 这四个是连体婴儿,对没参战的美国和俄罗斯也是有求必应,结果美国又白捞一个条约,俄罗斯也狐假虎威,正式进入中国,法国和英国更是没的说了。顺便一提, 这回主持工作的仍旧是耆英同志,咸丰觉得此人和洋人交情应该大大的好,说不定可以讨点便宜,谁知广州破城时,英国人便从衙门公文里查清耆英当年在入城问题 上那套假调解、空城计的把戏,对耆英百般奚落,耆英一气之下返回北京,留下几个既无外交经验又无交割权限的菜鸟官员,在谈判桌上基本是任人玩弄。后来咸丰 一气之下,赐耆英自尽,理由“擅自返京”。

  《天津条约》相对之前的条约,主要变化是允许外国军舰进入长江,允许外国人进入内地,增开 通商口岸,允许外国人进入北京设立使馆。综观两次鸦片战争所签各个条约,内容其实并无什么不平等之处,大开国门本就是与时俱进,赔款属于国际惯例,至于理 论上比较出格的军舰入江、割让香港、领事裁判权、协定关税这四条,军舰入江只能怪清廷无能,长年内战,无力保护外侨,那就只好让人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割 让香港则是因林则徐两次给所有英国商人断水断粮,说到底还是安全问题;领事裁判权盖因中国文明程度太低,法律极其野蛮,外人不能接受;至于协定关税,就只 能责怪那些敲诈勒索外商的贪官了。

  当然了,方式是极其不平等的,法律上仍称其为“不平等条约”。但这样的不平等也是中国自己招来的, 若是中国能早点放下身段,先摆出一点平等的姿态,本来也不会无端遭此命运,除了俄罗斯与日本确实野蛮以外,英法美大体上都是讲道理的,而中国若能早日和洋 人平等互待,学习对方的先进技术,日后更不可能任俄罗斯与弹丸之地的日本宰割。薛福成这些第一批出使西方的人,目睹中西方的巨大差距,传统观念逐渐崩塌, 敏锐的指出:西方人对中国人以诚相待时,中国人想的从来是怎么再多捞点小便宜,而当西方人转用武力威胁时,中国人马上就妥协退让。事实上,清朝的历史就是 这么个循环:因自己的自大和愚蠢惹怒洋人——被揍——签条约——清廷不肯执行——再次惹怒洋人,从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一直持续到1900年庚子之 战,上国的威仪终于被揍得荡然无存。这段期间内,中国在某些方面得到了长足的提高,而唯一失去的,大概就是虚浮的皇家尊严和那不能为人民所分享的所谓“主 权”了。

  现在故事还没发展到1900年,所以皇家的尊严还是暂时不能丢的。根据《天津条约》,签定之后,外国使节应进京换约了,这是 所有的残酷现实里最让咸丰慌张的——外国人要进京面圣了,而且不会三跪九叩!这是对遗续千年的那点帝皇威望和“万国来朝”之类梦呓的最致命的一击,也是咸 丰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咸丰恐慌到了什么程度呢?他甚至想以鸦片合法、取消一切关税、再多赔几百万两白银为筹码,阻挡洋人进京面圣,后来又想在上海换 约、在海上换约,千方百计阻挠,足见皇帝心中的价值取向——一切现实的国家利益,都可以对其皇者之尊让步——只可惜战败者在谈判桌上是没有发言权的。此时 咸丰亲自主持外务,但水平实在不比叶名琛高竿多少,他所能使的那点计谋,无非就是“先派乡勇与夷交战,朝廷再出面调解”之类老掉牙的帝王权术,满脑子柔远 羁縻之类安抚藩属国用的老套路,殊料洋人根本就不吃咸丰的智库里所保存的任何一套方案。这种完全超越自身理解范畴的危机,再加上他那阻止洋人入京的莫名其 妙的坚持,此时的咸丰可以说是大脑短路,行事作风已完全不可理喻,咸丰帝本人成了继林则徐、叶名琛之后的第三个二百五,而且他的二百五行为直接导致了“万 园之园”圆明园的被焚。

  《天津条约》上虽然有咸丰亲笔签名,但清廷朝野上下,竟把该条约当成一纸空文,仅作“ 缓兵之计”,负责签字的桂良上奏说:“此时英、法两国和约,万不可作为真凭实据,不过假此数纸,暂且退却海口兵船。将来倘欲背盟弃好,只须将奴才等治以办 理不善之罪,即可作为废纸。”咸丰觉得此计甚妙,只待时机一到便可执行,这样舍桂良一人,便可阻止洋人设公使驻京。可洋人又哪会理会这种丢车保帅的伎俩, 这分明是想再讨一顿打。洋人坚持进京换约,咸丰又规定人数不得超过十人、不得坐轿、不得列阵仪仗、换约后立即离京。但老外们早看透清廷那点心思,这次来就 是想教育教育朝廷“你们在世界上到底排老几”,得到的指示是拒绝一切贬低使节身份的接见仪式,为了保证这一点,必须有海军随行护航,因此对咸丰的要求一概 拒绝。咸丰决计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和洋人“平等相待”,折损了威严,于是指示清廷唯一的一员悍将僧格林沁:若洋人不肯按照藩属国朝贡的仪式入京,可以“悄 悄击之,只说是乡勇,不是官兵”,并且堵塞航道,让洋人走北塘绕一个大圈进京,若洋人不从,则可“师出有名”。

  天知道这时咸丰的大脑 里到底在想什么。英国人把船开到大沽口,发现航道受阻,想上岸又被民团阻挡,中方解释说:此地没有政府官员,也没有军队,只有这些自发组织的爱国民兵团。 僧格林沁晓谕公使改道,当时英法坚决不从,要求清理航道,美国则答应绕道而行(因为中美条约之间根本就没有换约的协定,其实本来是不能换约的,但就像前几 年修约事件一样,清廷无人懂法,没人看出这点,所以美国公使不敢得了便宜又卖乖,马上见好就收),于是美国公使又被“民团”允许登陆,接着被几个乞丐用骡 车拉到北京,又遭软禁数日,而且约还没换成,皇帝没见着,后来又被拉回北塘,终于换了约。此事被西方各国视为“奇耻大辱”,这就完全属于中国自己背信弃 义,皮痛找打了。而英法两国在大沽口干耗数日,连个政府官员都见不着,只有一堆“民团”,其实这种破绽百出的伎俩哪里瞒得了外国公使,而清朝政府甚至全体 大清子民,长期以来却沉迷于自己的这些“小聪明”里,结果给列强们留下了一个印象:愚蠢、自作聪明、毫无荣誉感。

  后来英法决定人力清 通航道,直驱北京。这帮人正干得热火朝天呢,大沽炮台却是连半个清兵或民团都没有——表面看来是如此,其实人家僧格林沁正埋伏着,准备按咸丰指示,给这些 不肯改道的洋夷们“名正言顺一击”呢。后来一些英国将领承认:他们知道清军埋伏在那里,但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这回他们可是大错特错,僧格林沁可说是继 林则徐之后第二个正儿八经能办事的大员,在腐朽的清廷里可算是珍兽,此人调教出的军队绝不可与英法之前遭遇的腐败军们同日而语。结果大沽口之战,英法大 败,捷报传回京城,朝廷里已是一片欢乐的海洋,而英法两国暴怒不已,南下调兵遣将,此举又被朝廷看作对方认输投降的信号,于是觉着自己的军事实力好象瞬间 上了好几个台阶,这下事态总算是“正常发展”了。咸丰觉得这时差不多该“恩威并用、柔远羁縻”了,于是和僧格林沁玩起了红白脸的把戏,又摆起了天朝上国的 谱来,宣布中英和中法《天津条约》作废,不过念在洋夷恭顺,若肯“自悔求和”,可按中美《天津条约》另立新约,换约在上海进行。

  英法 当然不会“自悔求和”,第二次卷土重来时,清军手里那点烧火棍又不够看了。等到发现事态不妙时,咸丰又慌了(一个人不知是如何完成如此大起大落的心理转换 而又屡教不改的),于是又耍起了小聪明,派人每天给英法发去照会,内容都差不多:你们怎么来打我们呢?这是误会一场啊!快来北京换约吧,我们等着你们呢。 意思就是我们大家就当大沽口之战从来没发生过,坐下来好好谈吧。说实话,咸丰自觉这封信“暗藏巧机”,相信聪明人一定“一悟就懂”,英法却偏偏不是他这等 “聪明人”,觉得这些照会简直是莫名其妙。英法还是自打自的,等到大沽炮台完全沦陷后,清朝终于改口了:别打了!我们投降……

  这次来 当然就不是天津条约那么简单了,大沽口之战的帐也要好好算一算。后来英国派出巴夏礼和威妥玛谈判,本来所有条件都谈好了,结果咸丰一看:妈呀,又要进京, 还要带一千卫兵!这还得了,咸丰这回是彻底犯甩了,他想起古训: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于是指示僧格林沁俘虏英国使团一行39人,准备以此为人质,与英 法谈判。袭击使团,国际法之大忌,世界震动,打,打死他丫的!联军一直挺到了北京城外。大清也震动了,这种情况是闻所未闻啊,咸丰仿佛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龙 椅在震动,但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在嘴硬,后来跟英法谈判,一句话:什么都可以谈,使节进京的问题绝对不能谈!

  不能谈就继续打。此时法 国得到情报,皇帝在圆明园休假,于是派兵前往,大溃清军,但是皇帝不在,结果扑了个空。法国人一入圆明园,虎躯一震,妈呀!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宝贝!这 真的是在中国吗?法国人二话不说,马上动手洗劫,可惜人手有限,没能洗完。周边淳朴的大清子民闻讯而至,终于将圆明园洗劫一空,顺便放了把火 ——请注意,圆明园的第一把火是中国人放的,只不过手法太不专业,杀伤力有限,至于第二把火还得过会儿再说。仗都打成这样了,连皇帝的别墅都给打残了,咸 丰只得放下自己那点可怜的坚持,终于答应了外国公使的一切要求,包括入京面圣。

  不过外国公使最后还是没能见到咸丰,因为咸丰一口气咽 不下去,挂了。看来看去,第二次鸦片战争打响,除了有叶名琛的自负以外,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咸丰皇帝也是“功不可没”。不过对咸丰来说,这种坚持也算是 有道理的,因为自古以来,还没说是哪个藩属国的使节见了皇帝可以说是不用三跪九叩的,这礼数要是坏在了咸丰这一代手上,那可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千古之 耻、万世骂名啊,无论如何他也要保住这点面子,以至后来咸丰郁郁而终,给人的感觉便如“殉道者”一般。而对诸列强来说,他们是无法理解咸丰这种心态的,对 他们来说,两国交往,就该平等相待,清国虽然战败,之后派官员出使国外时,外国也是以礼相待,偏偏中国的皇帝把他们当成藩属国,其最重要的标志就是逼使节 向皇帝下跪。这跪礼之争从乾隆时期开始算起,已持续大半个世纪,到咸丰这代总算是划上了记号。

  更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英法要求中方释 放使团,于是巴夏礼等一行39人,不对,是19人,被放出来了。这19人的状态用三个字形容叫“半条命”,剩下20个干脆被大卸八块。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中方本想拿使团做谈判筹码,结果还没谈完就先行撕票了,说到这里,我已经不知该怎么解释清政府的行为了。总之,友邦莫名惊诧,英法一商量,这口恶气忍不下 去,不给个迎头痛击是不行了,一定要在皇帝头上撒泡尿。后来两国产生了分歧,英国说要烧圆明园,法国说烧那有球意思,不过是个皇帝的度假村,要烧就烧皇 宫。双方争执半天,最后英国说服了法国,于是大队人马杀进圆明园,这回是专业纵火队,圆明园基本所剩无几。

  这里要顺带一提的是中国对 国际法的理解。咸丰死后恭亲王主持外务,反正联军打到皇城根下,说什么也得服了,不过恭亲王发现一点:洋人和过去那些敌人很不一样,签完条约之后居然能照 之执行,说撤军就撤军绝不拖延,也不多讨小便宜。而这些人又处处以所谓“国际法”攻击大清,大清自该以对方最重视的“国际法”回击。到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 期,中国人终于接触到了中文版的《万国公法》,这距离林则徐上次询问伯驾有关“领事裁判权”的内容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但是清廷学习了国际法后,只想以此 对付洋人,从来没想过要自己遵守,这种务虚的态度使得清政府不可能有太高明的法学造诣,在谈判桌上依旧惨亏给对手,无论胜仗败仗,一旦签起条约,永远都是 中国吃亏。再加上后来西太后独揽大权,签约之事总被个别人的意见所左右,虽然民间有人指出“外国这不合法那不合法”,中国完全不必退让,但腐朽的清廷却毫 不理睬,而民间又不能怪罪皇上,只能怪罪外国,使中国人逐渐产生一种观点:国际法是强国用来欺负弱国的工具。这种理解一直流传至今。

   圆明园第二次被烧已经是四十年左右后的事情了,这回纵火的是八国联军。关于拳乱,中国史学界的有识之士早就要求拨乱反正,没办法,义和团做的实在是太过分 了。但也有人为义和团辩护,说是“外国侵略在先,义和团排外在后”,这种说法不值一哂。且不说“侵略”有一大半是中国自找,义和团所谓的“排外”行动,几 乎不杀外国人,专杀中国人,毁坏洋货亦是对私人和公共财产的严重践踏,从仇视洋人发展到仇视洋纸、火柴甚至铁路、电线杆,严重阻碍国家建设和科技进步,及 至后来扬言要攻击外国使馆,等真招来洋人后又不战而败,除了打着民族主义的旗号不断招致灾难,于国于民无半点利处,哪有半点“排外”的样子?这样的愚昧暴 民、乌合之众,居然被中国的教科书奉为民族英雄,我又时常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只能理解为:教科书的编者和义和团其实是一丘之貉。

   中国教育界所灌输的另一个著名谎言叫“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这种说辞正是我上面所说的典型的中国式小聪明,除了讨点口淫的便宜之外再 无实际意义,若是一般人吵架倒还说得过去,对务实的外国政府来说是根本不可能做出如此有失体面之事的。事实上过去租界公园本来只有“自行车与犬不得入内” 的规定,但中国人一到公园,大声喧哗,摧花折木,以至后来只好另建公园供华人游玩,原先的公园则另加一条规定“华人无西人陪同不得入内”。说到底,完全是 个素质问题,西方人本来并不歧视中国人,偏偏多数中国人的行为——至少在公园里——与狗无异。这不消我说,其实现下仍是如此。后来中国人干脆自贬为狗,硬 把两条揉在一起,说是“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借以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义和团以及现今爱国人士之类所谓“排外”运动、“抵制”运动,也是受此类自作践的 谎言影响。

  我曾见到一段文字,异常精辟:“或云,彼国侵占我国土地在先,我民折花攀木在后,纵有不是,尚属小过,远不及帝国主义之危 害流毒深远云云。殊不知若行国士之行,人便以国士待之;若行蛮夷禽兽之行,人便以蛮夷禽兽待之。不能自重,枉要人重,岂非贻笑大方”。事实上,中国长久以 来的悲剧,原因正在于此,一方面愚昧闭塞、弱小落后,一方面却又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这两点结合,使的中国对外来文明、外来人士都充满排斥感,以至“全民 弱智”。反观中国的邻国日本,在国门被炮火打开之后,立即打出“文明开化”的旗号,知耻后勇,励精图治,使两国的命运在未来发生根本性的差异。人常说“落 后就要挨打”,中国人却始终将“落后”理解为拳头的力量,其实文明的落后、观念的落后,才是中国挨打最根本的原因。到今天,中国除了经济与科学技术有所进 步,愚昧闭塞、弱小落后、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这几点,相对清朝而言几乎没有实质性的改变,对现代文明规则毫无尊重接纳之意,对外国仍视其为亡我之心不死, 对本国的理解也不过停留在“风水轮流转,咸鱼也翻身”的水准,事实上,从清朝的故事里,我们还是可以看出大量现今现实的影子。

  对于这 种停步不前,当权者要负起主要责任。几年前袁伟时曾有一篇文章《现代化与中国的历史教科书问题》刊登于《冰点》上,指出教科书中关于第二次鸦片战争和庚子 之乱的诸多硬伤,结果竟引起朝廷关注,导致《冰点》停刊整顿,足见当今圣意。就如咸丰可以为了个人的九五之尊放弃所有白银和领土一样,对某些人而言,当现 代文明威胁到皇权之时,保持中国人的这种低智状态也是相当有必要的。

(XYS2009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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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di 20 octobre 2009

转:学术发展史

西方

1苏格拉底 我觉得我挺无知的,请问这个世界上谁牛逼
2伯拉图 这世界没人牛逼 我最牛逼
3亚里士多德 楼上是我老师,他是傻逼
4伊避就鲁 楼上三个唯心主义逼是傻逼
5 西塞罗 还好啦,大家和谐讨论,不要走极端
6 塞涅卡 每个人都属于人类,所以要傻逼一起傻逼
7 普罗提诺 顶2楼,其他人都是傻逼
8 奥古斯丁 请问有不信耶酥的吗,如果有,请看我口型 是阿 傻,拨一逼
9 托马斯阿奎纳 我本来不想发贴,看到这么多傻逼,不得不说一句,人说这辈子傻逼下辈子就牛逼,你们来生会幸福的
10 但丁 我来翻页
11 彼特拉克 555 第一页没了,10楼你坏
12 达芬奇 楼上几个学文科的傻逼,回去补补自然科学再来喷
13 T·莫尔 这个世界要是不存在傻逼多好,哎,只能空想一下了
14 [版主]加尔文 粗口的一律封了,学基督教版规去
15 [版主]马丁·路德 小加 版规我那天才改过,你要不再改改?
16 蒙田 围观诗人路过,看大牛们互喷
17 闵采尔 《该用户发言已被绿坝软件屏蔽》
18 闵采尔 《该用户发言已被绿坝软件屏蔽》
19 闵采尔 《该用户发言已被绿坝软件屏蔽》
系统公告 加尔文 封禁 闵采尔 100天 理由:煽动民众
20 培根 都第三页了啊,不错不错,楼上的同志们有空多做做实验做做题,别光说不练
21 笛卡尔 楼上就是个菜逼,啥几把都不会就会逼逼,还说别人
22 斯宾诺莎 21楼,昨天在那个帖子你说的二元论我现在认为就是胡说
23 牛顿 请教一个高考数学题,我用的方法对不
24 牛顿 不用问了,我自己证出来了,绝比正确,哈哈,这个方法我叫它微积分好了
25莱布尼茨 楼上我cao ni ma ,老子在另个版解的你肯定偷看了
26孟德斯鸠 版务呢,版务呢,都吵成这球样了,看来一个版的地理成分确实决定这个版的傻逼多少
27伏尔泰 这个破逼站站长就是“两足禽兽”,吗的昨天我在另个版说人人平等竟然都被封了
28 贝克莱 哎,看来要回去仔细研究傻逼心理学,有人知道这里有人不是傻逼的吗?
29 休摸 不可知,不可知,不可知
30 康德 低调的翻页,走人
31 费希特 ....楼上惊现大牛
32 黑格尔 恩?真的吗,我好崇拜啊,请问哪里能看到大牛写的文章
33 黑格尔 操,什么大牛,原来也是个傻逼
34 傅立叶 ...这帖子真欢乐,看来前几页有人希望有一个没有傻逼的世界不太可能啊
35 欧文 你法国当然不可能,我们英国就可能
36 孔德 要建立一个牛逼人主宰傻逼人的世界
37 马克思 楼上几个都是空想逼,楼下一定也是空想逼
38 费尔巴哈 .......
39 斯宾塞 这世界就是进化论,谁牛比谁就一直牛比,谁傻逼谁就一直傻比
40 尼采 都第四页了,看来只有我才能终结傻逼们的讨论了
41 胡塞尔 有人能来个总结吗,还原一下这个帖子的本质
42 怀特海 我还是认为一楼是亮点
43 维特根斯坦 难受...高考出分了,我没考上,因为给了个作文题我净分析那题有多傻逼,忘了写作文本体。
44 海德格尔 pat 楼上,看来还是我们国家好,压根不高考,纳粹万岁

45 阿尔都塞: 妈了个逼的,你们丫都是五毛党

46 利维斯:看到楼上各位,我精英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47 弗洛伊德:看來都没长J8

48 荣格:楼上的,说话干净点 不要带生殖器

49 拉康:47楼的同学看来太激动,回去照照镜子

50 德里达:亻囟 一
八 口
文 辶田
51 葛兰西:..每个贴都有敏感词啊,反对敏感词的霸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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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忘了叔本华。。
不太懂的就没写了
懂一些八卦和内情的笑一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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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补一些好了...老有人问

1 四大翻页者,但丁培根康德尼采 都其实算是思想史上的翻页者
2 奥古斯丁和托马斯都是基督教的捍卫者,狂喷其他所有人傻逼,托马斯阿奎纳提出来生幸福论,将轮回论嵌入基督教
3 普罗提诺是新伯拉图学派的奠基者
4 空想没有傻逼的社会基本等同于空想社会主义者
5 马丁路德改了基督教教义,加尔文又改了一次
6 闵采尔 倡导农民宗教革命,被暴干
7 斯摈诺沙强烈鄙视笛卡尔的二元论
8 牛顿和莱布尼次。。很多人都知道吧,微积分问题争的头破血流
9 黑格尔早期追随康德,后狂喷康德
10 胡塞尔 倡导本质还原法进行现象学研究
11 坏特海是伯拉图的强力追随者
12 唯特根斯滩确实高考失败过。。。。才去当了小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