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晖
我觉得与中国农民工最有可比性就是种族隔离时代的南非流动工人,第一,从用词来讲是非常贴近的,我们农民工后来有人说应该叫流动工人,当年的南非法律就规定南非黑人身份是流动工人,而且南非给黑人打工的人要发证件,南非黑人pass上面就标注有暂时居住者,其实就是暂住证,唯一的区别就是南非办暂住证是不花钱的,中国办暂住证是要花钱的。
在南非,没有通行证就抓人的制度因为各种抗议减少了之后,逐渐从抓人变成了罚款,比如没有证件就罚你几十或者几百元。这个制度又由于各种各样的抗议,在种族隔离制度废除前几年,基本上就名存实亡。但是当时仍然对黑人有一种限制,这个限制不是通过查证件,而是通过清理所谓违章建筑,你住在那个地方太差,就是以违章建筑理由,为整顿市容,实行城管,把你给赶走。又过了几年种族隔离制度就彻底废除了。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数据,就是南非黑人劳工的家居率。如果按照当时南非政府的制度设计,流动劳工应该住在集体宿舍里面,而他们的家应该留在农村,这叫黑人家园。黑人劳工应该单身在城里面打工,打工到了30多岁就回到黑人家园去。而且南非的理由和我们是一样的,因为黑人在农村有一块土地,南非是不实行土地私有制,因此南非政府就假定所有的黑人都是有地方养老的,是不是真有他们不管,反正理由就是以部落为依托。
尽管南非政策导向是这样的,但流动劳工流动久了之后,总是要在城里面安家的,于是就有所谓家居化指标。到了种族隔离后期,上世纪70年代后期绝大部分流动劳工在南非安家了,黑人劳工家居率已经达到80%,南非政府当初设想到的黑人干到30多岁就回家,这个在一定时间内是可以的,但是不能长期维持下去。什么叫家居率?就是全家住在一起的,不是住在集体宿舍的。但这些人大多居住在贫民窟,他们当时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自己建的房子,一种是廉租私屋,就是城中村,这两种都是贫民窟。但是,南非所有的社会学家都认为居住在贫民窟的家庭要比集体宿舍劳工是属于更高层次的社会群体。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比较数字,当时的南非政府考虑是维持制度,黑人的家乡就不能太差,因为黑人的家乡太差的话,他们就要跑出来。南非政府提出一种说法,他们说美国的做法是不行的,但是如果完全采取强硬的驱赶方式也不行,我们一定要关心黑人家乡的发展,黑人家园理论家提出一个概念,不给黑人家园以发展机会的版图制度肯定是要失败的。从1955年一直到1999年,南非搞了40多年黑人家园建设,我们也可以比较一下他们到底投了多少钱。1989年南非种族隔离制度废除的前四年,南非在黑人家园建设中大概投了34亿美元,按照人口计算,平均每人投资额是380美元。老实说搞了很多事,但按照黑人的说法那都是路边村,就是供人参观用的,也搞了很多服务设施,不仅搞了中小学,还搞了大学,基本上每个黑人家园都有大学。但即便这样,最后都没有把黑人留在农村,黑人家园制度也失败了。
总而言之,我们现在为我们这个制度辩护的种种理论,和南非相比,我们会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文本相似,所有的理由和我们现在讲的理由几乎逐一对应,没有任何区别。像这样一些理由,在南非曾经很有说服力,现在都被淘汰了,这些理由在中国也很有说服力,但是不是永远会有说服力,我就不知道了。
—— 原载: 南方都市报
lundi 1 mars 2010
种族隔离时代的南非流动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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