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美国往事：第一任财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

“人民对于写在羊皮纸上的文字的力量给予了一种信任，认为它能够促使政府步入正轨，如果要给这种信任起名字的话，它就叫做宪政主义”。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

　　要是有人问什么是近代社会的标志，大多数人的答案一定会说是自由和民主。要是有人问什么是自由和民主的基础，很多人会提到宪政，市场经济，人权，法制，等等。但这些只是自由和民主的保障，是自由和民主的制度基础。自由和民主的基础不是观念，也不是那些政治经济制度，自由和民主的基础是财富，是人们因为有了财富而产生的对大自然的权能。那些观念和经济政治制度都是为了保障人们能更多地获取财富，保障人们能获取对大自然更多的权能。世界上第一个近代意义上的国家是美国，建国初期的美国，自由和民主只在少数人，还不包括奴隶。当时的美国是用财产数量来限制选举权的，无产者是没有选举权的。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美国拥有选举权的是少数人。随着工业革命和技术革命的发生和发展，财富开始普及到社会的各个阶层，于是选举权也渐渐普及到各个阶层，最终成了不分种族，无论男女，只要是十八岁以上的成年人都有的普选权。因此，工业和技术革命带来的财富的普及和人们对大自然的权能的增加，才是产生近代社会自由和民主的必要条件。换句话说，要是没有工业和技术革命带来的财富普及和人们对大自然的权能的增加就不会有近代社会的自由和民主。说了那么多自由和民主和本文的主人公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又有什么关系呢？原来，在美国独立之初，汉密尔顿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汉密尔顿的建国理念是要建立一个能够保障个人财产不被国家侵犯的国家，只要国家能够保障个人财产或者说财富不被侵犯，自由和民主就有了保障。

　　美国历史上，有很多英明远见之士，不过以才华而论，没人能在汉密尔顿之上。汉密尔顿是独立革命中最具政治才华的人，也是美国历史上少有的政治天才。一七五七年，汉密尔顿出生于英属西印度群岛的纳维斯，父亲是苏格兰破落贵族。汉密尔顿小时候父母失和，父亲离家出走，母亲有个能维持生计的铺子，但她在汉密尔顿尚未成年时就病故了。汉密尔顿的姨妈安·温顿给了他很多照顾。十一岁时，汉密尔顿在英国的同母异父哥哥来继承财产，按当时的英国法律，长子才有继承权，一夜之间汉密尔顿一文不名。汉密尔顿只好受雇于来往于纽约与西印度群岛的商人格鲁克，他很受格鲁克的重视。格鲁克后来发了财，从此在汉密尔顿眼里，生意就有了重要的地位。因为汉密尔顿的妈妈是二婚，教会不承认，他等于是私生子，无法进教会学校，只好在一间犹太学校里识了些字。汉密尔顿受的教育主要靠自学，所谓自学也就是反复阅读家里仅有的三十四本书。他哥哥连这些书都不放过，要公开拍卖，有个好心的邻居买下了这些书送给了他，他得以继续自学。当地一位有地位的牧师诺克斯，很喜欢汉密尔顿，经常借书给他。少年汉密尔顿受的教育不多，但他很有写作天才，一七七二年八月，西印度群岛受到龙卷风袭击，汉密尔顿写了一篇描述龙卷风的文章，在报上发表，家乡的人们都引以为荣。没过多久，汉密尔顿的姨妈安·温顿移居纽约，在姨妈和家乡人的资助下，汉密尔顿来到美国留学。

　　一七七二年秋天，十七岁的汉密尔顿先在新泽西学语言。第二年，汉密尔顿申请新泽西学院（普林斯顿大学的前身），但被拒绝。之后申请纽约的国王学院（哥伦比亚大学的前身），被录取了，直到今天哥伦比亚大学还在说事：普林斯顿大学有眼无珠。进哥伦比亚大学成了汉密尔顿人生的转折点。

　　十八世纪七十年代，北美闹起了独立，汉密尔顿的保皇立场随之改变。一七七四年底，保皇党牧师西伯里写了本小册子，攻击大陆会议。汉密尔顿撰文反击。汉密尔顿认为，局面之所以不可挽回，是因为英方要把北美人民置于奴役地位。根据自然法，任何人都无权奴役其他任何人。令人叹服的是，这位十七岁的年轻人在独立战争尚未正式开战时就指出了，要赢得独立战争的胜利必须采取游击战术。

　　一七七五年五月十日晚，一群人要把保皇的哥伦比亚大学校长迈尔斯·克柏抓走，汉密尔顿反对克柏的保皇立场，但他不赞成这种粗暴的作法。他不顾危险，挺身而出，向群众演说，因为汉密尔顿的演说，克柏有了时间得以出逃，最后回到英国。同年十二月，一位“自由之子”社成员鼓动纽约市民抓拿保皇党，捣毁报社劫走印刷机和财物。汉密尔顿对此极为不满，给大陆会议代表约翰·杰伊写信表示反对。信中可以看出，年仅十八岁的汉密尔顿就非常反对群氓运动。

　　汉密尔顿一直想在独立战争中有所作为，他自学军事和战略，很快被提拔为少尉。一次战斗中，他率部袭击了英军的炮兵阵地，夺下了几门炮，然后招募了六十几个人，成立了纽约炮兵连，自任上尉连长，受亨利·诺克斯上校管辖。在后来战斗中汉密尔顿沉着勇敢，表现不俗，很快引起了好些高级军官的注意，他们都要想让他来当副官。汉密尔顿于一七七六年底，任华盛顿的中校副官长。汉密尔顿的谋略不只是纸上谈兵，他还有随机应变的机智和深入虎穴的胆略。很快，华盛顿所有的信件和作战命令均出于汉密尔顿之手，他还负责情报和交际，成为华盛顿的心腹。

　　一七七七年，华盛顿和英军交战累遭败绩，连首都费城都没有守住。大陆会议里以塞缪尔·亚当斯为首的很多人对他不很满，私下活动，要撤换华盛顿总司令职务，他们心中的总司令人选是华盛顿的上司，大陆会议战争委员会主席、北方军团司令霍雷肖·盖兹。盖兹和华盛顿在法印战争中有过过命之交。大陆军成立后，盖兹任参谋长。一七七六年，盖兹任加拿大军团司令，随后又任北方军团司令。一七七七年在萨拉托加战役中，盖兹威名大震。换总司令需要很长时间，盖兹和新英格兰的议员们私下活动，事情进展顺利，等联络到足够的议员后，向华盛顿发难。可是，突然间弗吉尼亚的议员公开了一封盖兹的密信，信中对华盛顿的能力大加质疑，接着换总司令的阴谋在大陆会议曝光。于是，打算换总司令的议员们都不作声了，盖兹只得辞去战争委员会主席和北方军团司令，改任东部军团司令。这么重要的信怎么会被曝光呢？盖兹有苦难言，原来前几天汉密尔顿来接洽部队换防，就是他盗的书。二十三岁的汉密尔顿一出场就身手不凡。通过这次事件，也让汉密尔顿感到了华盛顿这位总司令竟然无力控制他的军队。从此，他力主中央集权。一七八零年九月三日，汉密尔顿写信给《邦联条款》的起草人詹姆斯·杜安要求召开一个各州的代表大会，以便建立一个总联邦。他要求一七八一年九月就召开，愈快愈好。由此可见，汉密尔顿是第一个力主建立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的人，时年二十三岁。当时各殖民地自行发行钞票，情况混乱，汉密尔顿还建议设立一个公私双方共同投资的国家银行，这也是二十多岁的汉密尔顿第一个提出来的。后来在他成为美国第一任财长时，终于成立了美国国家第一银行，统一了美国货币。

　　汉密尔顿虽然为华盛顿立了大功，但他还想靠战功获取功名。一七八一年八月底，汉密尔顿赶上了独立战争的最后一战，弗吉尼亚的约克敦之战。英军固守约克敦，希望其海军能打破法国海军上将德格拉塞的海上封锁，因此美法联军必须在短时间内拿下约克敦。尽管这时拉法耶特为弗吉尼亚大陆军的主将，美法联军仍然决定由华盛顿来指挥。德格拉塞在华盛顿尚未到达威廉斯堡之前，就给拉法耶特去信，要他立即进攻约克敦，不过拉法耶特出于对华盛顿的忠诚，没有这样做。华盛顿到了威廉斯堡后，决定分兵两路，左路军由罗尚博任司令，领法军七千多人；右路军由拉法耶特任司令，率大陆军八千多人。华盛顿亲自说服拉法耶特，让汉密尔顿担任左路军先锋。美法联军中的大陆军战斗力根本无法和法国正规军相比。关键时刻，英军的两个炮台必须拿下，于是大陆军一个，法军一个。法军要求同时指挥两个攻坚战。先锋官汉密尔顿，立刻与法方争了起来，华盛顿把进攻一个炮台的指挥权给了汉密尔顿。双同时进攻，汉密尔顿用散兵线加上迂回包抄，一个冲锋就拿下了英军炮台，只伤亡二十多人。法军按课本上说的，人跟着人向前走，不一会儿就被英军的炮火压住了。见到大陆军先声夺人，法国人红了眼，玩命地向上冲，也把炮台拿了下来。炮台拿下后，英军成了瓮中之鳖，英军守将康沃利斯连夜向纽约告急，纽约的克林顿将军率舰队前来迎救时被法国舰队击沉一艘战舰，仍无法冲破法国舰队的封锁，只好返回纽约。十月十六日，康沃利斯率军坐船出逃，但遭遇持续暴风雨，出逃失败。于是，康沃利斯只得率全体英军向华盛顿投降。一七八一年十月十九日早晨，华盛顿列出了投降条件，下午，约克敦和格罗斯特两处据点的全体英国陆军向华盛顿投降；所有的英国海军向德格拉塞海军上将投降。康沃利斯派其副将前来投降，华盛顿派林肯少将主持受降，因为林肯在查尔斯顿战役曾向康沃利斯投降，战争到此结束。汉密尔顿一战成名。能文能武，又立下了大功，论功行赏，汉密尔顿应为第一，但汉密尔顿不在乎这个，退伍回家了。

　　汉密尔顿在一七八零年和纽约州巨富菲利普·斯凯勒的二女儿二十三岁的伊丽莎白成婚。伊丽莎白长得美丽大方，宗教信仰极为坚定，在美国所有的寡妇都再婚的年代里，活了九十岁的伊丽莎白为汉密尔顿守了五十年的寡。更可贵的是，她视钱财如粪土，这可能是因为家里太有钱了。斯凯勒除了看中汉密尔顿前途无量之外，还因为汉密尔顿为他出过一次气。斯凯勒家族是纽约州豪门，斯凯勒一七七五年被选为大陆会议的代表。他是大陆军北方军团统帅，因战绩不佳，大陆会议用盖兹取代了他。斯凯勒退伍后，在次成为议员。而汉密尔顿粉碎了盖兹当大陆军总司令的阴谋。为此，斯凯勒把女儿嫁给了汉密尔顿。汉密尔顿就有了靠山，但汉密尔顿并不贪图安逸的生活，而是在约克敦取得盖世战功后，才退伍回到纽约。武功已成，汉密尔顿决心从政，一七八二年汉密尔顿被选为纽约州的大陆会议议员，参与国政。

　　大陆军一直有欠饷问题，有两次差点酿成兵变，汉密尔顿协助华盛顿顺利地解决了兵变。经过这两次兵变，很多人都意识到北美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汉密尔顿对大陆会议心灰意冷，辞职回到纽约，执律师业。一七八四年开办了美国第一家银行纽约银行，主持重建毁于战火的母校国王学院，更名为哥伦比亚学院。大陆会议这种联盟式的体制越来越不适应时局了，终于在一七八七年五月于费城召开了制宪会议，汉密尔顿被纽约州选为制宪会议代表，纽约州还有另外两名代表，那两位代表因为制宪会议没有讨论修订《邦联条例》而是重修宪法，就回纽约了。会议规定每州至少得有两名代表才有投票权，结果汉密尔顿无权投票。

　　尽管汉密尔顿没有权投票，但他热情洋溢，在制宪会议上与麦迪逊和富兰克林一样是会议的灵魂人物。麦迪逊在弗吉尼亚群雄中最有文化。他毕业于普林斯顿，对汉密尔顿有天生的好感，而且两人在组建联邦政府上不谋而合，制宪会议上他俩成了搭档，在宪法中加进了自己的建国理念。汉密尔顿在会议上作过多次发言，他说：他既不同意代表大州利益的弗吉尼亚方案，也不同意代表小州利益的新泽西方案。他认为最好的政府是英国政府，北美的条件不同，无法采取英国的制度。他认为，在勤勉的社会中，总有少数与多数之分，权力不能只给少数或多数，因为他们有了权力之后就会压迫对方。因此，少数和多数都应有权。他建议，参议院参照英国上院要终身制，他们的终身制会对来自总统和政府以及来自众议院和民众的任何有害的改革形成一种永久性的障碍。总统也可以终身。有人问，美国不是合众国吗？那么共和又从那里体现呢？汉密尔顿的回答是，只要所有其他的行政官员是民选的，就能维持共和。十八世纪末，君主制，贵族制，民主制有都着坏名声。只有共和制才是人们心中的理想制度。汉密尔顿的这些言论，被他的政敌，特别是心思细密的杰弗逊抓住，说他要在美国制造一位国王。

　　宪法要被十三个殖民地中的九个的批准才能生效。各州为此召开了代表会议，汉密尔顿回到纽约成为代表会议的代表之一。在纽约以州长乔治·克林顿为首的反联邦势力很大。为此汉密尔顿组织了麦迪逊和杰伊在会议召开之前在报上发表文章，为宪法鼓吹。他们的文章，集为《联邦党人文集》，是和《独立宣言》、《美国宪法》同等重要的政治文献。后人评论说：《宪法》浓缩了开国先贤们的智慧，给新生的美国搭起了一个制度骨架，《文集》给了它血肉。

　　一七八八年六月初，汉密尔顿在给麦迪逊的信中，分析了当时纽约的政治势力，认为在最好的情况下，护宪派在代表会议中也只能占到七分之四的多数。除了用《文集》造势之外，汉密尔顿还采取拖延战术：他想尽办法把投票日期安排在弗吉尼亚和新罕布什尔通过宪法之后。六月十七日，纽约召开代表会议。汉密尔顿在会议上的第一次发言就指出《邦联条例》无法修正，只有重新修宪才能保障美国的自由和独立。他还指出：如果接受老的邦联，大陆会议就是一个单一的行政机构，拥有的权力无法得到制衡，以至于效率低下，腐败无能。这就必将产生一个摧毁人民自由的势力，为了避免这种现象发生，我们必须建立一个至少有两种权力可以相互制衡的政治制度。在回答州长克林顿的发言中，汉密尔顿说：有人说各州的风俗和利益不同，因此无法建立联邦，但我认为从新罕布什尔到乔治亚的美国人民在最初的政治活动中，风俗和利益的不同可能会产生麻烦，但宪法中的那些伟大的调和精神，会慢慢减轻这方面的压力。六月二十一日和二十六日，新罕布什尔和弗吉尼亚分别通过了宪法，在这个大形势下，七月二十六日纽约州以三十对二十七票通过了宪法。纽约人认为汉密尔顿为宪法的通过作出的贡献最大，在庆祝宪法胜利的游行中，做了一艘大船，取名为汉密尔顿号。

　　有了宪法后，接下来是选总统，华盛顿当选为第一任总统。建国之初，政府只有五名阁员四个部：总检察长伦道夫是光杆司令，汉密尔顿任财长，诺克斯将军任陆军部长，杰弗逊任国务卿。新政府首当其冲的四件事是：战争债务，国家银行，人权法案，和首都永久地址。当时大陆会议欠了很多债，很多议员和政府官员都想削减债务，也就是让人民一起承担债务。但汉密尔顿坚决要把所有债务还清。汉密尔顿解决债务的方案很简单，就是让各州平摊债务。这下子弗吉尼亚不干了，弗州已经把债务还了一半了。南方议员们还认为，北方的资本家已得到风声，从老百姓手里廉价收购了大量债券，政府这样作是为了他们的利益。另外，还债必定要加税，这又会损害南方农场主的利益。于是，汉密尔顿来到杰佛逊的寓所商谈此事，席间双方做成了一笔政治交易：杰佛逊支持汉密尔顿由政府承担所有债务，而首都的永久地址选在波托马克河边。波托马克河是弗吉尼亚的母亲河，要是首都定在波托马克河边上，那是弗吉尼亚人的光荣。美国闹独立主要是马塞诸塞人和弗吉尼亚人，马塞诸塞人为了自由贸易，弗吉尼亚人为了向西部扩张获取土地。大陆会议时期，为了顾及两边，首都定在中间的费城。两次兵变后，首都搬到了新泽西的普林斯顿，几个月后再搬至马里兰州的安那波利斯，一年后又迁都新泽西州的特兰顿，直到一七八五年一月才落户纽约。过去的首都都在北方，弗吉尼亚想把新首都建在南方。波托马克河是弗吉尼亚和马里兰的界河，两个州的人都高兴。于是杰佛逊和麦迪逊欣然同意。华盛顿的家在波托马克河边上，他也愿意。这里是美国东部地理的中间位置，这个建议很快就通过了。弗吉尼亚州和马里兰州各出一块地，是为新都。新都建成前，临时首都设在费城。联邦政府于一七九零年迁回费城，于一八零零年进驻华盛顿特区。建都事件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政治交易。

　　债务和首都地址的事刚摆平，国家银行的事又成了南北双方争论的焦点。汉密尔顿主张由联邦政府建立一个国家银行。在战争时期和新政府成立之前，各州自行发行货币，造成了金融和商业的混乱。汉密尔顿认为必须由政府控制的国家银行来发行统一货币。汉密尔顿还向国会提交了一个报告申诉国家银行的好处：国家银行可以通过吸收游散民间的金银，并以此为储备发行纸币来增加生产资本。国会两院辩论后，很快通过了这个法案，提交华盛顿签署。但杰佛逊坚决反对设立国家银行，其中心论点是宪法没有规定联邦政府有设立国家银行的权力。华盛顿把杰佛逊的报告给了汉密尔顿。于是，汉密尔顿就此提出了政府有宪法没有明确规定的“隐含的权力”理论。他的立论很简单，因为宪法不可能规定政府的所有权限，只有概括性的条款，所以政府有一种由宪法条款引伸出来的权力。最好的例子就是，宪法规定政府有权管理商业和航运，于是就可以由此得出政府有建立灯塔的权力。同理，政府有制订和执行税收政策的权力，由此可以得出政府有设立国家银行的权力。华盛顿在阅读了争论双方的报告后，认为汉密尔顿有理，签署了设立国家银行的法案。这次争论的结果对美国后来的宪政和金融制度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他开了宪法必须解释的先河，也给出了一个法学理论，任何法律都定义了一种“隐含的权力”，而这种“隐含的权力”是需要解释的；国家银行的设立对美国独立战争后的经济重建和联邦政府信用的确立起着无法替代的作用。尽管后来杰克逊总统把国家银行取消了，但美国政府最终还是设立了一个国家银行，就是我们熟悉的联邦储备银行。有人评论说，汉密尔顿是现代金融制度的先驱。

　　汉密尔顿还提交给国会一个《制造业报告》。主张收适当的关税，以保护和发展民族工业。尽管该报告被国会否决了，但国会还是通过了一项关税法，对进口货物征收很低的关税，使美国的制造业受益匪浅。他还使国会通过了一个国产税法，对一切蒸馏酒类征税。杰佛逊在反对国家银行失败后，又对国产税法进行攻击，他说：这条法律将使政府在最不该使用其权力的地方使用权力。杰佛逊指的是宾西法尼亚西部的苏爱人，他们靠酿造威士忌为生。现在政府向他们征税，他们觉得那是一种迫害。于是匹兹堡南面的四个县拒绝纳税。华盛顿发布公告，也不管用。终于暴发了动乱，当地官员弃职而逃，州长也不敢动用武力。

　　华盛顿和汉密尔顿商议后，决定派兵镇压。宾州的叛乱只是一种漫无组织的示威，但汉密尔顿为了显示中央政府的强大，率领了一万五千人前去镇压。结果把叛乱分子吓坏了。汉密尔顿押解了十八个人赴费城受审，最后两人被判有罪。但华盛顿不愿扩大争端，下令把这两个人也给大赦了。

　　汉密尔顿在镇压威士忌叛乱中大出风头，名声大震。但很快他就被一起丑闻从峰顶推到了谷底。汉密尔顿夫人没有和他一起在费城，有一位雷诺夫人设计钩引他。他俩亲热了一段时间后，雷诺夫人的丈夫出面勒索汉密尔顿。于是，汉密尔顿就给了那个男人一些钱财。后来这个无耻的男人竟然要挟汉密尔顿让他在财政部为其某一永久职位。汉密尔顿一怒之下，把他给轰走了。于是丑闻就传了出去，但人们只知道是经济丑闻。国会为此派出了一个以门罗为首的三人委员会去到汉密尔顿处进行调查，目的是经济问题。但没等三人开口，汉密尔顿就把雷诺夫人的事情全盘托出，三人大出所料。当时他们约定，这一切不得外传。国会的调查证明汉密尔顿在金钱上是完全清白的。但不久，有一位臭名昭著的记者卡仑德在报上披露了汉密尔顿的桃色纠纷，汉密尔顿的声誉大受打击。一七九四年，汉密尔顿辞去了官职。三十年后，卸任了的门罗总统来到纽约，他特意前往汉密尔顿夫人公馆拜访汉密尔顿的未亡人。当时她已九十岁（她活了九十七岁），老太太头脑清晰，口齿锋利，她毫不客气地对门罗说：“门罗先生，你要是来道歉，道歉对我亲爱的丈夫所作的歪曲和诽谤，我将感到满意。否则，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不管我明天是否进棺材，我都不会原谅。”老太太话音未落，门罗就拿起帽子，转身就走。原来当年的三人委员会中只有门罗是民主党人，另外两人是联邦党人。最致命的是卡仑德曾暗示他是从民主党人那里得到的消息。

　　汉密尔顿还把赞成大联邦的人组织了起来，以他的那批军中故旧为主，在各大城市很快形成了一个网络，他们联合各地的商人和银行家们，支持一个有实权的中央政府，反对各州的贸易保护主义和经济堡垒。这就是美国最初的政党联邦党。杰佛逊和麦迪逊看汉密尔顿组织了联邦党，也到各大城市进行联络，只要是认同州权或者是反对联邦党的人就要，很快美国的第二个政党民主党就诞生了。华盛顿支持联邦党。两党针锋相对，把华盛顿搞的心灰意冷，要辞职。当时正值两党草创时期，于是两党都恳请华盛顿留任。华盛顿同意了，但国会中的两党竞选很激烈。尽管在汉密尔顿和杰佛逊这个层面上，两党相争的中心是联邦对州权之争，但背后隐含的是农业和工商业这两种产业所关联的利益之争，当然也是这两种产业所产生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之争。

　　一七九二年的大选，联邦党赢了，华盛顿连任总统。副总统约翰·亚当斯也连任成功。尽管亚当斯是联邦党人，汉密尔顿在政见上还是和他分歧很大，但为了大局，汉密尔顿还是号召全党支持他。纽约州长的竞选也是异常激烈，联邦党推出首席大法官约翰·杰伊，民主党推出现任州长克林顿，最后克林顿当选。国会两院中的竞选两党平分秋色，但汉密尔顿的岳父斯凯勒落选了。纽约州选出的联邦参议员是汉密尔顿在大陆军的战友阿伦·伯尔。

　　一七九六年的大选，联邦党再次获胜，华盛顿坚持不再连任，亚当斯当选为总统。尽管亚当斯对当总统兴趣不大，但在汉密尔顿和联邦党人的支持下，他以七十一票当选总统，杰佛逊以六十八票当选副总统。亚当斯上任后面临着与法国的冲突，于是他成立海军部，主张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随着和法国的冲突升级，亚当斯把华盛顿升为中将，并任命他为合众国军队总司令。因为华盛顿年事已高，副总司令才有实权。华盛顿心中的副总司令人选是：平克尼，汉密尔顿，诺克斯。平克尼第一的原因是华盛顿认为法国军队一定会从西印度群岛出兵攻打美国南方，而平克尼来自北卡罗来纳，在南方威望很高。就汉密尔顿而言，因为宪法明文规定总统必须是出生在美国，而汉密尔顿出生于西印度群岛，所以他不可能当总统。因此，汉密尔顿很想在军事上再次有所成就，他很想得到这个第一副职。华盛顿怕汉密尔顿不接受平克尼，汉密尔顿，诺克斯这一名单，他给亚当斯的名单是汉密尔顿，平克尼，诺克斯。而亚当斯心中的名单是诺克斯，平克尼，汉密尔顿，因为诺克斯来自新英格兰。汉密尔顿不但在军中的级别较低，而且是背后与亚当斯作对的头目，万一华盛顿去世了，汉密尔顿就成了军队总司令，亚当斯怎么能受的了。

　　华盛顿得知而亚当斯坚持要诺克斯，平克尼，汉密尔顿；而汉密尔顿则非当第一副手不可。为此，华盛顿给亚当斯去了一封罕见的长信，陈述他这个选择的理由。但亚当斯这位名律师出身的总统怎么会轻易让步，他坚持要他的选择。最后华盛顿只得以辞职来迫使亚当斯接受他的选择。那位诺克斯也不是好惹的，他对华盛顿的选择非常不满，尽管华盛顿去信解释了，但华盛顿还是失去了这位老友。所幸的是，亚当斯总统在最后时刻与拿坡仑达成了和解，影子司令部也就此解散了。

　　一八零零年的大选，因汉密尔顿与亚当斯之争，民主党占了上风。但同时作为民主党侯选人的杰佛逊和伯尔的得票相等。于是，联邦党人的选票对谁当总统反而至关重要。因为汉密尔顿对伯尔的人品有很多非议，于是汉密尔顿就费尽心机使杰佛逊当上了美国第三任总统。

　　一八零四年四月二十四日的《阿尔巴尼纪事报》上披露了两封纽约州法官泰勒的女婿库伯给友人的信，信中说“汉密尔顿把伯尔说成是一个危险的人，不应当给以信任。肯特法官也有同感”。“汉密尔顿甚至对伯尔有更鄙视的看法”。伯尔认为，汉密尔顿对他一直不公平，但他都容忍了，汉密尔顿不但没有收敛，还变本加厉，这次他要算总账。伯尔提出决斗，以便“向全世界宣布，事情必须有个了结。”汉密尔顿预感到他会在决斗中死去，因此他在决斗前留下了若干封信。其中之一说，他反对决斗，因为他是基督徒，反对杀人；他妻子女儿需要他，他不应去死；他有很多债务要还，他不能因为死亡而让债权人受损失。但他又说，他无法避免这场决斗。一八零四年七月十一日，两位美国独立战争中的成名英雄，建国后政坛重要人物，面对面枪口相向，裁判一声令下，两声枪响，汉密尔顿出手慢了一点，腹部中弹，送回曼哈顿后，次日去世。

　　有历史学家评论道：汉密尔顿性格火爆，动辄与人相争，还有他的持才傲物，引起了许多不必要的冲突：与杰佛逊之争，使华盛顿政府陷于分裂；与亚当斯之争，使联邦党分裂；与伯尔之争，使自己丧命于决斗。汉密尔顿在建国初期，对联邦政府的创建和巩固其作用无人能与之相比。作为第一任财长的汉密尔顿的个人品德是可以肯定的。当时批评他的人没有能抓住他任何把柄。他处理过成百万成千万美元，他的政策使很多人发财致富，但他的一生堪称“两袖清风，一尘不染”。汉密尔顿影响了很多后来的美国总统，其中林肯和老罗斯福受其影响极大，他们的很多政策直接来自汉密尔顿的治国理念。

　　其实，美国独立，只有革命的外在形式。在很大程度上，美国革命只是从英国的分裂，美国独立后建立的制度，几乎是英国制度的翻版，民主被严格控制在少数有产阶级手中。在美国这个移民社会里，等级制度没有欧洲那么根深蒂固，于是只有用财产来划分人群。美国国父个个有权有势，他们只用启蒙思想对自己有利的部分，以此为理由从英国手中夺取制宪权力，他们并不想把启蒙思想贯彻到底。美国独立的启蒙色彩，民主、自由、平等之类，只是为从英国分裂而找的借口，而且只在少数人中才有。尽管这些思想激励了世界上很多其他民族和国家的人民，但美国的开国元勋们，避免了启蒙思想家那种天真绝对的价值判断，他们精心设计政治制度，避免了无产者对政治产生影响。美国的两院制来自英国，美国以财产资格限制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制宪会议代表的治国理念，都以财富为第一原则，民主和自由，必须为财富服务。只要是伤害财富的，就被排除在政治权力之外。谁能保护好财富，就成功。谁保护不好财富，就失败。这也是汉密尔顿的建国理念。

　　回顾历史，有一个非常值得重视的现象：如果没有产业革命创造出的巨大财富，如果没有财富在社会各阶层内的普及，不论是英国还是美国，至今可能还是少数人掌权的社会。产业革命和技术革命创造出的财富并不来自民主和自由，二十世纪的德国就是一个反例。应该看到，后来的选举权、被选举权的逐渐扩大，到所有十八岁以上的男女公民的普选权，与个人财富增加的渐进历史是同步的。也就是说，财富并不需要由民主和自由带来；但没有财富，就没有民主和自由；没有广泛的财富，就没有广泛的民主和自由。